猫与鼠 一五

  我们长时间地鼓掌,大声欢呼,顿足喝彩。我的巴掌都拍疼了,变得有些僵硬。我发现,马尔克矜持地坐在那里,没有朝着讲台鼓掌。
  在阵阵掌声中,克洛泽校长在主席台上引人注目地用劲握了握他从前的学生的双手,然后又赞赏地扳住他的肩膀。突然,他松开身材瘦小的少尉,走到讲台的后面。与此同时,少尉也回到自己的坐位。
  校长的讲话很长。无聊从繁茂的盆栽植物一直延伸到礼堂后墙上面的那幅油画,这是学校的创办人封·康拉迪男爵①的画像。少尉夹在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和马伦勃兰特之间,老是埋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克洛泽在上数学课时总是呼出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它甚至大大冲淡了学术气氛,然而,在偌大的礼堂里那种气味却难成气候。他的讲话充其量只能从主席台传到礼堂的中央:“凡是上我们这儿来的人……在这一时刻……漫游者,你到……然而故乡此次将……我们绝不愿意……灵活、柔韧、坚硬②……整洁……再说一遍……整洁……谁要是不这样……在这一时刻……保持整洁……用席勒的话作为结束……不拿你们的生命作代价,你们的生命将一文不值③……现在全体回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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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康拉迪男爵(1742~1798),出身于但泽一个望族之家,1794年立下遗嘱,将十一座庄园和二分之一的现款用于创办两所国民小学和一所男生中学。
  ②希特勒提出,德国青年应该“像猪犬一样灵活,橡皮革一样柔韧,像克虏伯钢铁一样坚硬”。
  ③席勒诗句,见《华伦斯坦》第一部《华伦斯坦的军营》第十一场。
  我们获释了,像旋风似的拥向礼堂狭窄的出口,聚成了两堆。我跟在马尔克的后面向前挤。他冒汗了,抹了糖水的头发粘在头皮上,中间的头路全都乱了。即使在健身房里,我也从未看见马尔克出过汗。臭烘烘的三百名学生像瓶塞似的堵在礼堂的出口。马尔克的颈斜方肌,即从第七节颈椎伸展到凸出的后脑勺的两条肌束,微微发红,满是汗珠。来到两扇大门前面的柱廊里,在又开始玩起捉人游戏的一年级学生的喧哗声中,我才追上了他,劈头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马尔克两眼望着前方。我竭力不去看他的脖子。两根廊柱之间放着一尊莱辛的石膏胸像。然而,胜利者仍是马尔克的脖子。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忧伤,像是要述说他姨妈的慢性病:“他们现在要想得到那玩艺儿,必须打下四十架。最初,在法国和北方,只要打下二十架就行了。如果照此下去会怎么样呢?”
  少尉的话大概对你并不合适,否则你怎么会去选择那种廉价的代用品?当时,在纸张商店和纺织品商店的橱窗里摆着许多圆形的、椭圆形的、上面带孔的荧光徽章和荧光纽扣①,有一些造型酷似小鱼或飞翔的海鸥,在黑暗中闪烁着绿中透白的荧光。戴这种徽章的绝大多数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和体弱多病的妇女,他们担心在黑黝黝的大街上与人相撞,便将徽章别在外套的翻领上。当时还有一种涂着荧光条纹的散步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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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战争时期,夜间经常实行灯火管制,戴上这种荧光徽章和纽扣可以防止相撞。
  你虽然不是防空措施的牺牲品,但也有五六枚徽章。它们像一群闪闪发亮的小鱼,像一队振翅翱翔的海鸥,像几束荧光闪耀的花朵,最初别在外套翻领上,后来又别到围巾上。你还让你的姨妈在外套上从上到下缝了半打涂着荧光材料的纽扣,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丑角演员。我过去、现在和将来总是看见你穿着这身打扮走来走去。冬天的黄昏,暮色苍茫,你庄重而缓慢地穿过纷纷扬扬的大雪或天地一色的黑暗,先是自南向北,再沿着熊街往南,你的外套上面缀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闪着绿光的纽扣。这是一个可怜的幽灵,充其量只能唬住孩子和老奶奶,它试图用迷惑术藏起那具在漆黑的夜色掩盖之下的躯体。你也许在想:任何一种黑色染料也不可能吞没这种发育成熟的果实。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它,预料到它,感觉到它,甚至想去抓住它,因为它唾手可得。但愿这个冬天赶快过去吧!我真想再次潜下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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