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婚记 第三十七章 突袭(2)

  达威特接到国王的命令,护送他来到了公爵的大本营。他发现公爵正气得暴跳如雷,几乎妨碍他发挥目前最为迫切的指挥职能。原因是列日人除在郊区对整个勃艮第军队的左翼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并在中线对路易王的大本营发起了持续的进攻以外,同时还有人数更多的另一支列日市民队伍也从较远的一个城墙缺口开了出来,沿着只有他们自己熟悉的小街、小巷、葡萄园和狭路向勃艮第军队的右翼发起了进攻。勃艮第士兵吃惊地听到“法国万岁!”和“丹尼斯的圣旗万岁!”的呐喊声与“列日”和“红野猪”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误以为是法国盟军已经倒戈,便只是马虎随便地应战了事。公爵闻讯后口冒唾沫,大声咒骂路易王及其部下,并号召人们用弓和炮对准法国人射击,不管它是黑是白——这里指的是路易的士兵用作标志的白袖套。
  路易王的到来,而且只带着巴拉弗雷和昆丁以及十来个卫士,很快重新恢复了法国和勃艮第之间的信任。丹伯台、克雷维格和勃艮第的其他一些将领都是当时战场上英名赫赫的风云人物,这时都热忱地投入战斗。有些跑去把未受到虚惊影响的、较远的部队调了过来,另一些则奋不顾身地和敌人鏖战,重振士兵们本能具有的士气和纪律性。公爵则像个普通一兵似的呐喊着,冲杀在前,这样就使得他们的人马逐渐恢复了战斗阵容。接着他们又用大炮来吓退进攻的敌人。至于说到路易,那么这位国王的表现的确说明他是个指挥若定的聪明统帅。他既不轻易冒险,也不惧怕和逃避危险,而是显示出异常的沉着和明智,以致勃艮第的将领都很愿意服从他的命令。
  战场上此刻呈现出一派极其恐怖和惊心动魄的景象。那郊区的左边,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已成一片火海,但那可怕的熊熊烈火并不妨碍双方继续争夺那些燃烧着的已成废墟的房屋。中线的法军虽然受到超过自己的优势兵力的威胁,但向对方一直保持着密集不断的火力,以至那小小的别墅被枪炮的闪光照得通红,就像殉道者头上罩着一顶发光的冠冕。至于左边的战场,则由于城里不断派出增援力量,而勃艮第大军也不断从后方调出援军,双方一直在进行拉锯战。战斗持续而剧烈地进行了决定生死存亡的三个小时,终于迎来了攻城者迫切希望的黎明。这时敌人似乎已放松了对右翼和中线的压力,同时从别墅传来了几发大炮声。
  “走吧,”国王一听到炮声便对巴拉弗雷和昆丁说道,“他们把大炮和野战炮调来了。感谢圣母,我们的别墅脱险了!快去告诉杜诺瓦,除开留下来保卫别墅的人以外,让全部人马靠近列日的城墙,调到打炮这个方向,插在盘踞右翼的列日蠢汉和城墙之间,以便切断从城里出来的增援部队。”
  舅父带着外甥快马加鞭,跑去见杜诺瓦和克劳福德。他们正对打防御战感到厌倦,自然高兴按命令行事。他们率领一支大约由两百名法国贵族组成的雄壮队伍,外加扈从和大部分苏格兰射手,踩着伤亡者的躯体,越过战场,包抄到正对勃艮第军队的右翼猛烈进攻的那一大股列日人的侧翼。这时天越来越亮,人们发现敌人继续不断地从城里涌了出来,以便坚持那里的战斗,或使已投入战斗的部队安全转移。
  “上帝呀,”年老的克劳福德对杜诺瓦说道,“要不是我肯定你是在骑着马走在我旁边,我准要说我看见你在那些土匪和市民中间,用你的权杖指挥他们哩——不过,要是那个人真是你的话,你的个子可要比你平常大一点。你敢肯定,那边那个穿着铠甲的首领不是你的阴魂,或像这些弗兰德人所说的那样,是你的替身吗?”
  “我的阴魂!”杜诺瓦说道,一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不过那儿的确有个坏蛋在盔甲上饰有我的纹章,我得马上惩罚那厚颜无耻的家伙。”
  “大人,我以维护一切高贵事物的名义,要求您把这事交给我!”昆丁说道。
  “年轻人,交给你吗?”杜诺瓦说道,“这要求倒不过分。不过——这些事不能容许别人代替。”说罢他在鞍上掉转身于,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法国的贵族们,整好队形,拿起长矛。让我们借用初升太阳的光芒向那冒用我们家族古老的纹章作威作福的‘列日野猪’和‘阿登内斯野猪仔’的队伍发起冲锋!”
  武士们都大声响应道:“紧跟杜诺瓦!紧跟杜诺瓦!勇敢的杜诺瓦万岁!愿奥尔良的先人们给我们援助!”接着他们便簇拥着他们的首领奋勇地向前冲去。和他们相遇的敌人丝毫不胆怯。他们袭击的那一大队人马(除开一些骑马的军官之外)全由步兵组成。前面的人把长矛的木柄用脚顶住,第一列跪着,第二列蹲着,而后面的人则越过他们的头顶对迅猛冲过来的敌人进行类似刺猬对付敌人的那种抵抗。很少有人能冲过这道铜墙铁壁。但杜诺瓦就是这少数人当中的一个。他给马猛的一刺,使它一跃跳了十二英尺,正好冲到了方阵的中央。他立即向他痛恨的那个家伙冲过去。他十分惊奇地看到昆丁在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不顾一切的勇气、拼一死战的决心,以及青春的活力使得这年轻人在和当代被誉为(而且十分正确地被誉为)欧洲最优秀的骑士的杜诺瓦并驾齐驱。
  他们的长矛很快就被折断。但那些德国长矛手无法抵挡他们那长柄大刀的砍杀,而全副钢甲的战马及其骑者在对方的长矛下却安然无恙。杜诺瓦和达威特正想争先抢到那指挥若定的、盗用杜诺瓦纹章的人跟前,但这位骑士却忽然看到另一个地方出现了野猪头及獠牙这一威廉·德拉马克常用的纹章,于是他对昆丁喊道:“你有资格为被盗用的奥尔良纹章复仇!我把这事交给你。巴拉弗雷,你配合你外甥行动,但我不许任何人干扰我杜诺瓦猎野猪的游戏!”
  对于这一分工,昆丁·达威特自然欣然同意,两人便立即追逐各自的目标。一些能够跟得上他们的武士就跟在后面帮他们打后卫。
  德拉马克原打算前去支援的那支部队由于他本人遭到杜诺瓦袭击,中途受阻,无法支援,这时已丧失了夜间取得的优势。相反,勃艮第军队却由于白昼来临已开始显示出训练精良而具有的素质。大队大队的列日人已被迫撤退,最后甚至被迫逃跑,与正在和法国武士交锋的另一些列日人碰到一起,使得整个战场乱成一片。战斗着的、逃跑的、追赶的汇成一股潮水向城墙涌去,通过他们冲出城时穿过的未设防的巨大缺口退回城去。
  昆丁作出了超人的努力来追赶他的特殊目标。他看见他在一队精选的德国长矛手的英勇支持下,身先士卒,仍想重振士气,挽回败局。巴拉弗雷和他几个战友紧跟着昆丁,对如此年轻的一名武士表现出来的非凡勇敢赞叹不绝。冲到城墙缺口的边缘时,德拉马克——这人果真就是他——才暂时站住脚跟,打退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追击者。他手里挥舞着一根铁杖,令人无法逼近。他全身沾满了鲜血,几乎无法辨认那激怒了杜诺瓦的铠甲纹章。
  昆丁想和他单独交锋已没有多大困难,因为他所占有的居高临下的位置,加上他挥舞着的铁杖,使得许多攻城者都想避开这亡命徒死守的地方,而找一个更安全的突破口。然而对于昆丁说来,战胜这可怕的敌手的重要性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在缺口的底部跳下马来,让奥尔良公爵送给他的这匹良马在混乱中脱缰而去,自己登上一堵残壁想与“阿登内斯野猪”单独较量。那“野猪”似乎看清了他的意图,便举起铁杖迎战。他们正要交锋时,忽然听见一个可怕的喊声,它既表达一方胜利的喜悦,也显示出另一方的骚乱和绝望,因为它说明攻城者已从另一点突破,并已包抄到死守缺口者的后方。德拉马克听到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立刻用他威严的喊声和号角声将那些与他同生死共命运的亡命之徒聚集在自己周围,准备在放弃这个缺口之后,争取先退到一个城区,然后再从那里退到马埃斯河对岸。德拉马克的亲信组成了一个阵容严整的队列。这些人过去从没饶过别人一命,此刻也决心不求别人饶命。在此绝望的时刻,他们坚决保持他们的阵容。队伍的前列横在整个街面上,缓慢地退却。在退却时他们不断地对追逐者进行阻击,时时都有人头落地。其中一些,作为万全之计,干脆闯进市民家里大肆抢劫。因此,要不是昆丁和他舅父及其战友们的顽强追逐,只要德拉马克能凭借其伪装蒙骗住誓要拿到他的首级以赢得荣誉和富贵的其他武士,他本有希望脱险。不妙的是,德国长矛手每停一下,他们都得和苏格兰射手们激烈地战斗一场,而每次交锋昆丁都盯住德拉马克不放。德拉马克当前的目的在于逃跑,似乎一直在回避这年轻的苏格兰人想和他单独较量的企图。这时到处呈现一片混乱。正遭受军人肆虐之害的妇女和惊恐的市民发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在战斗的呐喊中显得凄惨可怕,就像是悲痛与绝望在和疯狂与残暴竞赛,看谁的声音最响,传得最远。
  德拉马克在奋力逃出这地狱般的战场时,正好经过一个十分圣洁的小教堂的门口。这时他忽然听到“法兰西!法兰西!勃艮第!勃艮第!”的呼喊声,知道一部分攻城者已从这条狭窄街道的另一端走了过来,切断了他的退路。“孔拉德,”他说道,“你带着所有的弟兄,向那些家伙狠狠冲过去,看是否能突围——反正我是完蛋了。既然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我有足够的勇气趁我没进地狱之前,把几个苏格兰流浪汉先送进地狱。”
  那副官立即遵命,率领活下来的少数几名长矛手,向街道那一头冲过去,迎击奔过来的勃艮第人,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以求死里逃生。约有六名最忠诚于德拉马克的部下仍留下来,决心和主子共存亡,以对付人数并不比他们多多少的苏格兰射手。“野猪,野猪,乌啦!”那凶恶无畏的首领挥动着铁杖喊道,“苏格兰绅士们,你们谁想赢得桂冠,谁敢和我‘阿登内斯野猪’较量?我看你这年轻人很想试试,但你得先打赢才能戴上桂冠。”
  昆丁没怎么听清他讲的这几句话,部分原因是那头盔挡住了说话的声音。然而他要采取的行动却明白无误。他只来得及叫他舅父和他的绅士朋友们躲开,德拉马克已像猛虎一跃,举着铁杖朝他打将过来。他手足同时运用,目的在于充分利用向下跳跃的势头,使这一击更为有力。然而,眼明手快的昆丁却往旁边一闪,使这万一打中必然致命的一击落了个空。
  两人就像狼和猎狼犬那样打得难解难分;各自的伙伴只是站在一边观战,因为巴拉弗雷大声要求双方要公平地进行这场决斗。他补充说道:“即使他是像华莱士那样的一条硬汉,我也敢让我外甥和他拼个输赢。”
  这位有经验的武士对他外甥的信心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尽管那绝望的匪首挥着的铁杖就像铁锤打在铁砧上那么有力,但那年轻射手迅速的动作和娴熟的剑术却使他既能避开他的打击,又能以其悄然无声但更为致命的利剑向对手进行频繁有效的还击;对手虽然力大如牛,但也开始感到疲乏,难于应付。这时他所站的地方已成了一滩血泊。尽管如此,“阿登内斯野猪”的勇气和怒气仍然未曾稍减,继续以一开始时的那种气势顽强战斗。昆丁的胜利颇堪虞虑,看来还不是近在眼前。而这时他身后有个妇女忽然叫着他的名字呼喊道:“看在圣母分上,救命!救命!”
  他转过头来一望,一眼看出是格特鲁德·巴维翁。她的衣衫已被撕得袒胸露臂,一个法国兵硬拖着她往前走。原来这是闯进附近教堂的散兵抢劫在教堂避难的惊恐的妇女,充当他们的战利品。
  “稍停一下。”昆丁对德拉马克喊道,接着便跳到她面前,想帮他过去的女思人摆脱十分危险的处境。
  “恕不奉陪。”德拉马克说道,一边挥舞着他的铁杖,准备打退堂鼓——显然他很乐意摆脱这样一个可畏的敌人。
  “请原谅,你得奉陪我一下,”巴拉弗雷说道,“我可不愿让我外甥落个空。”说罢他便抡起大刀向德拉马克砍去。
  跑去援救格特鲁德的昆丁很快发现这个任务不是一下子完成得了的。劫持她的那个大兵在其同伙支持下,拒绝放弃他的战利品。达威特在一两个同胞的帮助下尽力迫使他就范。与此同时他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之神为他的幸福提供的机会从他手上溜走。当格特鲁德终于获得自由时,只有他们两人站在街上,附近已空无一人。他全然忘记了他这位同伴孤独无助的处境,正想像猎犬跟踪野鹿那样跑去追逐“阿登内斯野猪”,那姑娘却拉住他喊道:“看在你娘的分上,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是个绅士,请护送我回到我父亲那儿。他也曾掩护过你和伊莎贝尔小姐!看在她的分上千万别把我扔下不管!”
  她的呼吁催人泪下,且难以回绝。昆丁只好带着难以言说的诀别似的痛苦,放弃那曾经激励他奋战一整日、一度已接近成功的美好希望,像精灵勉强服从无法抗拒的符咒似的,护送格特鲁德来到巴维翁家。他来得正是时候,这行会主席和他的家庭正遭受乱兵蹂躏,因而得到了昆丁的及时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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