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婚记 第三十章 生死未卜(2)

  公爵带着极为怨忿和辛辣的表情重重地说出“最最贤明的君主”这几个字,一边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议事厅。
  “路易的安全,甚至勃艮第的荣誉就在此一举。”丹伯古对克雷维格和德贡明说道,“德贡明,你赶快到城堡去一趟——你比克雷维格和我都能说会道一些。你告诉路易,风暴即将来临——他将知道如何应付局面。但愿那个卫士说的话总不致加剧目前的形势。鬼知道给他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使命”
  “那年轻人看来很勇敢,”克雷维格说道,“而且他的精明和谨慎也远远超过他的年龄,从他对我的谈话看来,他极不愿意触及国王的品德——就像不愿触及国王所侍奉的撒旦的品德。我想他在公爵面前也会如此。我得去找他和克罗伊埃伯爵小姐。”
  “伯爵小姐!你不是告诉我们,你把她留在圣布里杰特的女修道院里了吗?”
  “不错。不过么,”伯爵说道,“按照公爵的命令,我已经赶紧派人护送她来佩隆。她没法步行也没法骑马,只好坐轿子。由于她姑母哈梅琳女士下落不明,同时自己的命运也笼罩着阴影,目前她感到十分痛苦。说实在的,她犯的是抗命之罪,因为她想擅自摆脱君王的保护,而查尔斯公爵又是世界上最认真看待自己君权的一位君主。”
  年轻的伯爵小姐已落在查尔斯手中这一消息给路易的思想增加了新的刺激。他意识到,要是她讲清促使她和哈梅琳女士来到佩隆的一系列幕后勾当,她就有可能供出他通过处死扎迈特·毛格拉宾原已销毁的一些证据。他也清楚地知道,要是证实他的确干扰了勃艮第公爵的权益,查尔斯便会有了动机和借口来充分利用他目前的困境。
  路易十分焦急地和德贡明谈到这些问题,因为这人机敏的政治才能要比克雷维格粗犷的军人气质和丹伯古封建贵族的高傲派头更适合他的口味。
  “贡明好友,”他对这位未来的史臣说道,“那些带兵的大老粗进不了我的密室,而只能手持矛戟站在前室守卫。他们的一双手的确可以供我使用。不过,要是哪位国王不把这些大老粗的脑袋瓜子拿来抵挡敌人的刀剑和大槌,而是用来商量大事,那他就和一个不给老婆戴项圈而戴套狗索的傻瓜相去无几。只有和你菲利普这种人在一起,君王们才可以放心商量枢密大事,并道出他们心灵深处的秘密,因为你们生来具有透过事物表面看问题的敏锐头脑。”
  德贡明既然头脑机敏,听到欧洲这位最聪明的君主对自己的赞扬自然心领神会,无法掩饰内心的高兴。路易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对方身上产生了一些良好印象。
  “但愿我能有你这样一个臣仆,”他继续说道,“更恰当地说,但愿我配得上有你这样一个臣仆!果真如此,我的处境就不会如此倒霉。不过,要是我能设法得到你这样一个有经验的政治家的帮助,我也未必对这种处境感到遗憾。”
  德贡明说,他的才能尽管有限,但他愿倾其所能为这位最讲基督之道的国王陛下服务。当然,他对自己的君主勃艮第·查尔斯的忠诚亦毋庸置疑。
  “我怎么会诱使你背叛你的君王呢?”路易颇动感情地说道,“哎呀!我自己不正是因为过分信赖自己臣属的忠心才遭致危险的么?对我来说,维护臣属对君王的忠心是最神圣不过的事,因为我现在的安全就全靠忠君意识来维系。菲利普·德贡明,你要继续为勃艮第的查尔斯尽忠。你能为他尽忠的最好办法就是促成勃艮第和法国路易王之间圆满的妥协。你这样做就会对我们两个君王都尽忠,而其中至少有一个会对你感激不尽。我听说你在宫廷的职务还比不上一个猎鹰大臣。这样一来,欧洲最聪明的谋士就被降低到一个饲养和医治老鹰的下等人水平,甚至连他们还不如!法国领土宽广,国王有的是黄金。我的朋友,这种不公平的现象真是太不像样。请容许我设法纠正纠正吧。纣正的手段就近在眼前——请允许我把它送给你。”
  国王拿出沉甸甸的一袋钱币。然而,德贡明这人的情感要比当时大多数朝臣的更为细腻,他谢绝了这个赏赐。他说他对自己君主的慷慨十分满意,并向路易保证说,他为他效劳的意愿并不会因为是否接受他给的赏赐而有所不同。
  “你真是个独特的人!”国王大声说道,让我拥抱你这当代惟一的既能干又不受贿的朝臣吧!智慧比黄金更值得羡慕。请相信我,菲利普,在这紧要关头,我信赖你的善良胜过我信赖许多接受过我的礼物的人给我的贿赂来的援助。我想,你不会劝告你的主人滥用这个机会——坦白地说,是我自己的愚蠢给他提供的这个机会吧。”
  “我的主人决不会滥用它,”那历史学家回答说,“但肯定会利用它。”
  “怎么利用,利用到什么程度?”路易问道,“我还不至于愚蠢到指望不付给一笔赎金就能脱身——但我希望这是一笔合理的赎金——无论在巴黎、在普莱西,还是在佩隆,我都愿意接受合乎理智的要求。”
  “不过,陛下请恕我直言,”德贡明对答道,“在巴黎或普莱西,理智是用轻柔的声音说话,因此并不是总能得到陛下的倾听——在佩隆,她可是用强迫的话筒说话,她的声音是威严的。”
  “你太爱用比喻了,”路易用无法抑制的愠怒表情说道,“贡明先生,我是个愚钝的人。我求你别用比喻,开门见山地说吧!你的公爵到底提出了什么要求?”
  “陛下,我并没有被授权给你带来任何条件,”德贡明说道,“公爵很快就会讲明他的意图。不过,有某些东西在我看来会作为条件提出来,陛下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比如说,最终割让索姆河上这几个城市。”
  “这我已经料到了。”路易说道。
  “还有,您必须和列日市民以及威廉·德拉马克断绝关系。”
  “非常愿意,就像我愿与地狱和撒旦断绝关系。”
  “还需要通过抵押人质,让出军事要地等安排作出充分的保证,即法国今后将不再在弗兰德人当中挑起叛乱。”
  “这可有点新鲜,”国王回答道,“一个藩属竟然要求自己的君主作出保证。不过,这也不计较算了。”
  “您得给公爵的盟友,亦即您自己那位卓越的兄弟,一个适当独立的领地——诺曼底或香槟省。陛下,您知道公爵很爱您的家族。”
  “好得很,”路易回答说,“我的老天爷!他打算把他们都封为国王哩。你想暗示的都完了吗?”
  “还没完哩,”那谋臣回答道,“肯定还会求您今后不再像您近来所做的那样,烦扰布立塔尼公爵,而且不再反对他以及别的王公蒙上帝之恩享有的开发财源和称王称爵的权利。”
  “一句话,想把我的藩臣一个个都变成国王。菲利普先生,你想把我变成一个弑弟的罪人吗?你该记得我兄弟查尔斯吧——他刚当上吉耶尼的公爵便夭折了——再说,把这些最富饶的省份都割让掉以后,除了在兰斯涂上圣油,在高高的华盖下面进餐以外,我这查里曼的后裔和代表还剩得了什么呢?”
  “请您放心,我们会给孤处高位的陛下提供一个伴侣,”菲利普·德贡明说道,“勃艮第公爵尽管目前还不要求独立称王,但他今后很想摆脱向法国国王表示恭顺和服从的要求——他的意图是想把他公爵的冠冕加上个皇帝的弧圈,上面再放上一个地球,以表示他拥有独立的领土。”
  “勃艮第的公爵既是法国一名宣过誓的藩臣,”路易说着站了起来,表明他感情无比激动,“他怎敢,怎敢向自己的君主提出这种条件?要知道,按照任何一种欧洲法律,这都能使他丧失自己的封地!”
  “要对他执行剥夺封地的判决是困难的,”德贡明冷静地对答道,“陛下知道,甚至在帝国范围内,对封建法律的严格执行业已过时。君主和藩臣都在尽他们的力量和可能的机会以改变其相互的地位。陛下影响和煽动公爵在弗兰德的臣民,这就给公爵的行为找到了开脱的理由——假定他坚持要求扩大他的独立自主,以使法国将来找不到继续进行干预的借口。”
  “贡明,贡明!”路易说着又站了起来,沉思般地在室内踱来踱去,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这真是战败者可悲这一名言①的一个可怕教训!你总不至于说,公爵将坚持所有这些苛刻条件吧?”
  〔①这是公元395年高卢人领袖布伦纳斯决定与罗马人议和的代价时说过的一句话。〕
  “至少我希望陛下能讨论所有这些条件。”
  “不过,要有节制,德贡明,我认为胜利者要想取得终极的利益,就有必要表现克制。这你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
  “请陛下宽恕我的冒昧,在我看来,输的一方总是最喜欢赞美克制的美德,而赢的一方却更看重能使他乘机捞它一把的审慎。”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国王回答说,“不过,至少你已经把公爵苛刻的要求讲到头了吧?不可能再有了吧?要是真像你皱着眉头所暗示的,还有什么的话,那么,除开我的王冠以外,还能是什么呢?再说,假如前面提出的要求都答应了的话,我的王冠也就失去了一切光彩!”
  “陛下,”德贡明说道,“还需提到的是一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由公爵自行决定的事。不过他想请陛下也参与其事,因为说实话,它与陛下关系密切。”
  “老天爷!”国王不耐烦地喊道,“是什么事?你快说吧,菲利普先生——是要我把女儿送给他作妃子,还是叫我蒙受别的侮辱?”
  “陛下,不是什么侮辱,而是陛下的侄儿,鼎鼎大名的奥尔良公爵——”
  “哼!”国王大声说道。但德贡明不理会他的打断继续说道:
  “——已向克罗伊埃家族的伊莎贝尔伯爵小姐求婚,公爵希望陛下也能像他那样,同意他们的婚事,并和他一道赠与这对高贵的夫妻一块封地。和伯爵小姐自己的封地加在一起,法国王室的嗣子便能拥有一块体面的采邑。”
  “办不到!办不到!”国王愤激地说道,最近几天一直竭力压抑着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狂乱而急速地踱来踱去,这与他一贯表现出的镇定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办不到!办不到!让他们把剪刀拿来,把我的头发剪得像教区供养的白痴一样好了!反正我和傻于已经相差无几了。让他们叫寺院或坟墓向我张开大口好了!让他们用炽热的烙铁烧灼我的眼睛——用斧于劈我,用乌头毒我好了——但我绝不能让奥尔良毁弃他和我女儿的婚约。只要我女儿还活着,就绝不能让他改娶别的女人!”
  “陛下,”德贡明继续说道,“您先别一个心眼地反对提出的这个条件。您最好先想想,您自己是无力阻挡这事的。任何聪明人看到岩石要垮,都不会徒劳地去阻止它的倒塌。”
  “不过勇者至少愿在它底下找到自己的坟墓。德贡明,你想想这样一个婚姻会给我的王国带来多么重大的损失——带来彻底的毁灭。你想想我只有一个羸弱的男孩,而这个奥尔良就是我的第二继承人——你想想,教堂已经同意他俩的结合,因为它能十分圆满地把我们家族两个系脉的利益连系在一起。想想这一切,也想想这婚姻曾是我一生最得意的计划——我曾为它筹谋,为它斗争,为它担心,为它祈祷——并为它犯了罪过。菲利普·德贡明,我决不会善罢甘休的!考虑考虑吧,伙计!请你在我陷于绝境时同情同情我。你敏捷的头脑可以为我迅速地想出一个替代这一牺牲的办法。你知道,这计划对于我来说,就像那族长惟一的儿子①对于他一样宝贵。也许能为它找到个“替罪羊”作为奉献吧!菲利普,你得同情同情我呀!你至少应该懂得,对于有见识和远见的人说来,眼见他们长期苦心经营的计划毁于一旦,其悲痛要比仅追求一时感情满足的普通人的短暂哀伤深切得无可比拟。你很同情失察的审慎和失算的智慧所造成的更为深沉、更为纯真的痛苦——难道你不同情我么?”
  〔①“族长”指的是亚伯拉罕,一百岁时生下儿子以撒。〕
  “我的国王陛下呀!”德贡明回答道,“我自然同情您的痛苦,只要我对我的主人应尽的义务——”
  “别提他了!”路易说道,至少表面上显得是出于一种不可抗拒的猛烈冲动,使得他失去对自己的言语一贯保持的警惕,“勃艮第·查尔斯不值得你抱有这么深的感情。他可以侮辱和殴打他的谋臣——对其中最聪明、最忠实的一位也可以加上‘靴子敲过的脑袋’这个低毁人的贬词——”
  聪明的菲利普·德贡明具有强烈的个人自尊心。对于路易王仿佛是一时愤激说出的这个失礼的话,自然感到非常震动。所以他只好这么一遍遍地回答国王说:“骂我‘靴子敲过的脑袋’!不可能!公爵刚学会骑一匹小马的时候我就一直侍候在他身旁。对于这么一个仆人,我的主人不可能这样叫他!何况在一个外国国王面前?不,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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