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婚记 第十六章 流浪汉(2)

  “你是怎么离开他的呢?”达威特问道。
  “我偷了他的钱——甚至偷了他所崇拜的上帝的钱,”海拉丁满不在乎地说,“他发现了,打了我——我捅了他一刀,逃进了森林,又和我们自己人团聚在一起。”
  “你这恶棍!”达威特说,“竟然杀害你的恩人!”
  “他干吗要拿他的小思小惠来麻烦我呢?吉卜赛儿郎又不是家里养的狗,为了点残羹剩饭跟在主人屁股后面转,畏缩着怕挨他的揍。他是一条被锁住的狼崽子,一有机会就要挣脱锁链,撕死主人,重返荒野的。”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那年轻的苏格兰人为了继续弄清这位可疑的向导的性格和意图,又开始对他提问:“你们的人既然愚昧无知,难道真自以为具有连文明社会的贤哲和圣人都没有的预卜未来的知识?”
  “我们自认具有这种知识,”海拉丁说道,“而且有充分的理由。”
  “这样高的一种天赋怎么会被授予如此卑下的种族呢?”
  “我能够向你说清楚这个道理吗?”海拉丁对答道,“是的,我能够。不过你得给我解释为什么狗能跟踪人的足迹,而人这更高贵的动物却无法跟踪狗的足迹。这些能力在你们看来十分神奇,对我们的种族来说却是一种本能。凡是找我们看相的人,我们都能根据他们脸上和手上的纹路预卜他们的未来,正像你们能根据春天树上开的花知道秋天会结什么果一样准确无误。”
  “我怀疑你们这种知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证明给我看。”
  “扈从先生,你别激我了,”海拉丁·毛格拉宾说,”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谈论你的宗教,你崇拜的女神可正骑着马,走在这伙人当中。”
  “住嘴!”昆丁惊奇地说道,“当心你的狗命。不许你再多说,只许你回答我的问话。你能做一个忠实可靠的人吗?”
  “我能够——谁都能够。”波希米亚人说。
  “不过,你愿做一个忠实可靠的人吗?”
  “难道我一发誓,你就会更相信我不成?”毛格拉宾带着嘲弄的表情回答说。
  “要晓得,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年轻的苏格兰人说。
  “那就请你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看我怕不怕死吧!”那波希米亚人回答说。
  “能用金钱使你成为可靠的向导吗?”达威特问道。
  “如果我没钱时不可靠,那么给我钱也不能使我可靠。”那异教徒回答说。
  “那么什么能约束你呢?”苏格兰人问道。
  “只有仁义。”波希米亚人回答说。
  “需不需要我发誓说,只要你充当我们这次旅行的忠实向导,我就向你表示我的仁义呢?”
  “不需要,”海拉丁回答道,“这将是浪费一种极为稀有的商品。事实上我已经对你很感恩了。”
  “怎么?!”达威特比往常更表惊奇地说道。
  “记得谢尔河边的栗子树吧?是你割断绞索把受害者的尸体从树上放下来的。他是我兄弟扎迈特·毛格拉宾。”
  “不过,”昆丁说道,“我看你和那些处死你兄弟的军官有来往,因为正是其中一名军官告诉我,该在什么地方和你碰头——肯定是他安排你给两位仕女作向导的。”
  “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海拉丁阴郁地说道,“这些人对待我们正像牧羊狗对待羊群一个样。他们可以暂时给我们提供一些保护,随心所欲地赶着我们四处奔跑,但最后总是把我们赶进屠宰场。”
  直到以后昆丁才有机会了解到,在这一点上这波希米亚人的确言之不虚。以镇压国内成群结队的流浪汉为职业的警官有意和他们保持来往,暂时放纵他们一下,但最后总是把他们的盟友推上断头台以完成其任务。这是警察与小偷之间为了更有利地从事各自的行业而建立的某种政治关系。所有国家都存在着这种关系。这对我们英国来说也并不陌生。
  达威特离开了向导,来到其余的随从人员中间。他对海拉丁其人很不放心,对他亲自向他作的一番感恩的表白也不大相信。他想探听指派给他当随从的那两个人有何看法。但他不安地发现这两个人都傻乎乎的。先前他和别人交锋时他们不愿拔刀相助,此刻他们也无法替他当当参谋。
  “这样也好,”昆丁寻思道,由于感到处境艰难不觉精神更为振奋,“那可爱的小姐这下就全靠我了。一只手——嗯,一个头脑所能干的——我是可以大胆信赖的。我曾亲眼看见我家被放火焚烧,父亲和兄弟们被活活烧死。但我并没有丝毫退缩,而是战斗到底。现在我已经大了两岁,担负着的是最能使勇士胸中燃起斗志的最美好的使命,可以促使自己作出卓越的表现。”
  下定这个决心后,昆丁便通过他在旅途中所关注的一切和所做的一切使人随处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最喜欢呆的地方自然主要是在两位仕女旁边。她们意识到他十分关心她们的安全,便逐渐用一种近乎亲切友好的声音和他谈话,对他纯朴而聪明的谈吐也显得很高兴。但昆丁并没有让这引人人胜的谈话来妨碍他警惕地执行任务。
  他虽然经常走在两位仕女身旁,竭力想向这两位平原上长大的人描绘家乡的格兰姆平山,特别是格兰·呼拉金山的美丽,但他也经常和海拉丁走在马队前面,就路该怎么走、哪儿该歇脚问他一些问题,把他的回答记在心里,然后通过再次盘问,看能否查出有意说谎的地方。他还经常走在马队后面,尽量通过说些好话,给些礼物,以及在完成任务之后将给他们更多报酬的许诺,来赢得两位骑兵的好感。
  他们像这样走了一个多星期。走的都是小路和人烟稀少的地区,而且绕着圈子,避兔穿过大城市。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只是有时碰见一伙伙流浪的波希米亚人。看到马队是由他们自己部族的人带路,这些波希米亚人对他们都很尊敬。再就是碰到一些散兵游勇,也许还有些强盗土匪,但他们也感觉对方人高马壮,不敢进行骚扰。最后他们还碰到一些现在称之为骑警队的队伍。这是路易王为了以钢刀和烙铁治疗国家的创伤,专门用来镇压内地流窜的土匪的。由于国王亲自教给了昆丁一道口令,这些队伍也都让他们顺利地往前赶路。
  他们主要是在寺院歇脚,因为大多数寺院基于建院章程都有义务盛情接待朝圣的香客——而两位仕女正是以这种身份进行这次旅行的。寺院不得啰嗦地打听香客的地位和身份,因为在履行朝圣的誓言时大多数贵人都希望对此保密。两位克罗伊埃仕女经常以旅途疲惫为借口,立即进屋休息。昆丁作为她们的总管则负责在宾主之间作出一切必要的安排。其处事的精明给她们省了许多麻烦,而其办事的敏捷也不能不使受到他殷勤照料的两位仕女对他产生相应的好感。
  有个情况给昆丁造成了特殊的困难。那就是向导的身份和国籍。由于他是一个异教徒,一个不信基督的流浪汉,同时还热衷于玄术(而这是他们整个部落的特征),所以他经常被视为不宜在他们歇脚的那些圣洁的寺院作客。只是在十分勉强的情况下才允许他进入寺院的外部庭院。这事很棘手,因为昆丁感到既有必要使掌有他们旅行秘密的这个浪人不闹情绪,又有必要对他的行动暗中进行严密监视,以便尽可能不让他和外人偷偷接触。如果让这波希米亚人在他们歇脚的寺院以外的地方住宿,要做到上述两点当然不行。达威特也不免猜想,海拉丁正是有心想造成上面所说的那种安排,因为他发现他并不是在分给他住的地方安分守己,而是又说又唱,又开玩笑,来逗乐那些新僧和年轻的师弟,以其鄙俗和不雅的表现来惹怒年老的僧人。昆丁不得不多次使用权威外加恫吓,来抑制他那不问场合的、亵渎神明的快活情绪;并运用他对院长的影响避免寺院将这异教徒赶出门去。他总算达到了这个目的。这是因为他对这个仆从的无礼表现作了很得体的道歉;同时他也巧妙地暗示说,寺院里的圣徒遗骨和圣殿,特别是献身于宗教的僧人们的直接影响,有希望对这个浪人灌输一点有关做人的原则和态度的应有的常识。
  然而,当他们走了十天或十二天,进入了弗兰德,快到纳慕尔城的时候,昆丁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消除他那异教向导的恶劣表现所造成的后果。事情发生的地方是属于一个道规严格的宗教改革派的方济各寺院。寺院的院长以后也死得十分圣洁。为了接纳这个波希米亚人,寺院不得不比平常克服更多的顾虑(在这种情况下顾虑多也的确难免),最后才让这个可惜的家伙在一个充当园丁的俗人住的外屋获得一个住处。两位仕女像往常一样到她们的卧室去休息。寺院的院长碰巧有几个苏格兰的远亲和朋友,又喜欢听外国人介绍介绍他们的祖国,再加上他很喜欢昆丁的容貌和举止,便邀请他到自己的居室招待他吃顿寺院的茶点。昆丁觉得这位神父是个聪明人,便抓住机会向他了解一下列日城的情况,因为最近两天他听到有关该城的一些谣传,使他为两位仕女是否能安全地走完剩下的路程感到担忧。他甚至怀疑即使把她们安全地送到主教的住地,主教又是否真有能力保护她们。院长对他的回答并不使他感到欣慰。
  他说:“列日人都是些富有的市民,就像古代的耶舒闰一样,如今养肥了,就爱踢人了。他们为他们的财富和特权感到洋洋得意。在有关纳税和免税的问题上,和他们的君主勃艮第公爵经常发生许多争执,并一再爆发为公开的反叛。对此公爵感到非常愤怒。由于他性格暴躁,他已凭着圣乔治发誓,要是再遇到任何挑衅事件,他就要像夷平巴比伦和泰尔那样,摧毁列日城,使它成为整个弗兰德的耻辱。”
  “人们都说这位亲王是很可能实践他的誓言的,”昆丁说道,“列日市民也许会注意别给他一个把柄。”
  “但愿如此。”院长说道,“全国所有笃信上帝的人都在祷告和平,因为他们不愿看到列日市民血流成河,在没有获得上苍的宽恕以前就像雏狗般死去。善良的主教也在尽他这上帝仆人的本分,为维护和平日夜操劳,因为圣经上写着,Beatipacifici①,不过——”这时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没继续讲下去。
  〔①拉丁文:息事宁人者有福了。〕
  昆丁很客气地向他讲明,他所保护的两位仕女很有必要获得有关该地区目前状况的可靠情报,如果尊敬的神父能就这个问题给她们一些指点,这将是基督慈爱精神的高度表现。
  “这是一个人们都不愿意谈论的问题,”院长说道,“因为说当权者坏话的人,etiam in cubiculo①,往往也发现话会插翅传到他耳朵里。不过,为了给你这看来很纯真的年轻人以及那两位虔诚地朝圣的热诚仕女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我将尽力而为。”
  〔①拉丁文:甚至在卧室里。〕
  这时他谨慎地环顾四周,像是怕有人偷听似的压低嗓门讲了起来。
  “列日市民,”他说道,“受到魔鬼的门徒们的唆使,经常反叛他们的君主。这些人自称是(但愿这是说谎)得到我们最讲基督之道的法国国王的授意。我倒认为法国国王配得上我刚才说的那个称号,不至于去破坏邻国的和平。然而事实是,那些支持和煽动心怀不满的列日市民的人们都肆意利用他的名誉。再说,法国还有一个出身名门的耀武扬威的贵族,这人在别的方面真可以说是Lapis offnsionis et petra scandali①——一个专门给勃艮第和弗兰德制造麻烦的绊脚石。他名叫威廉·德拉马克。
  〔①拉丁文: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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