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婚记 第十三章 远行(2)

  “我的好兄弟,”马蒂瓦尔回答道,“我之所以这样称呼法王陛下,是因为您既然以弟子的身份屈尊前来,我这小小斗室的主人也只好这样做。请相信我,通过考虑这一发明的后果,我已经像观察星宿会合的预兆那样,十分明确地看到了将要发生的最严重、最惊人的变化。我想,迄今为止科学还只是缓慢而有限地向我们输送它的涓涓细流;热心追求科学的人们要想获得科学还十分困难;贪图安逸的人们肯定会忽视其研究,而野蛮人的入侵又很容易使其遭受挫折,甚至完全枯竭,因此我不能不惊异地展望未来,展望下一代人的命运,看到知识将像初雨那样,不可阻挡、持久不断地降临在他们心中,使得一些土壤肥沃,另一些浸润在知识的海洋中。它将改变整个社会生活的面貌,树立新宗教,推翻旧宗教,建立新王国,摧毁旧王国——”
  “停停,伽利奥提,”路易说道,“这些变化会在我们这个时代出现吗?”
  “不,我的国王兄弟,”马蒂瓦尔说道,“这个发明可以比作一株幼树,还刚刚种下,但在未来的时代中将结出类似伊甸乐园里的善与恶的智慧果那种能决定人类命运的宝贵果实。”
  路易寻思了片刻回答道:“让未来的人为他们的事操心吧——我们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将只为这个时代操心。要想今天凡事都考虑充分,反有不少害处。请您告诉我,我送给您的那个八卦图,您已经给我介绍过一些情况了,您有何新的进展?我把那个人带来了,您可以随您的便给他看看手相或足相。事情很急。”
  那身材魁梧的贤哲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年轻卫士面前,用自己那双又大又黑的敏锐眼睛凝视着他,仿佛在脑子里分析解剖他的每个面貌特征。由于受到表情如此可敬、如此威严的老人这般仔细的审视,昆丁感到羞怯和慑服,低下头望着地面。那占星术家用他洪亮的声音命令道:“抬起头,别害怕,把手伸出来。”这时他才遵命抬起头来。
  马蒂瓦尔按照他所干的这门玄秘方术的格式看完他的手相之后,把国王引到一边说道:“我的国王兄弟,这个年轻人的面相,也和印在他手上的纹理一样惊人地证实了我根据他的生辰八字提出的报告,以及由于您深谙我们这门崇高的艺术而促使您立刻对他作出的判断。一切都表明这年轻人将表现得很勇敢,又很走运。”
  “会不会忠心耿耿?”国王说道,“因为勇敢和幸运的人往往不忠诚。”
  “也很忠诚。”那占星术家说道,“容貌和眼神都表现出男子汉的坚定,生命线明显清晰,这说明将对他的恩人和信任他的人忠贞不贰。不过——”
  “不过什么?”国王问道,“伽利奥提神父,您干吗不说下去呢?”
  “国王们的耳朵,”那贤哲说道,“就像那些养尊处优的病人的舌头一样,容不得苦口去病的良药。”
  “我的耳朵和我的舌头都没有那么娇,”路易说道,“我听得进有益的忠言,也吞得下健身的良药。我既不责怪前者刺耳,也不责怪后者味苦。我没有被娇生惯养,使我任性、放纵。我的年轻时代是在流亡和不幸中度过的。我的耳朵已经习惯于听逆耳的忠言,而不会感到冒犯了尊严。”
  “那么,我想坦率地告诉陛下,”伽利奥提说道,“假如您要办的事里面有任何——简言之,有任何使忠厚的良知过意不去的东西——那就不要交给这个年轻人。至少要等他为您服役若干年,使他变得和别人一样无所顾忌时再说。”
  “我的好伽利奥提,难道这就是您感到难以启齿的话吗?您以为您说这个话会使我生气吗?”国王说道,“嘿,我想您一定很明白,国王的策略并不像个人私生活理所应当的那样,总是按抽象的宗教和道德准则走一条直路的。要不是因为公众利益和国家的幸福往往迫使我们做一些违背基督良心的事,我们这些尘世的帝王们何必要建立教堂和寺院,何必要朝圣、悔罪、做祷告呢?但上帝是仁慈的——教会是个容纳无限美德的宝库。再说,昂布伦圣母和得福的圣徒们为我们向上帝的求情也是恳切持久而万能的。”说罢他把帽子搁在桌上,对着帽带上插着的一些偶像跪了下来,用诚恳的语调反复念道:“Sancte Huberte,Sancte Juliane,Sancte Martine,Sancta Rosalia,Sancti quotquot adestis,orate pro me peccatore!①”然后他捶捶胸,站了起来,重新戴上帽子继续说下去:“放心吧,好神父,不管我要办的这件事当中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您暗示过的那种性质,我肯定不会交给这个年轻人去办,也不会让他知道我这方面的意图。”
  〔①拉丁文,意思是:圣胡伯特,圣朱利安,圣马丁,圣罗萨利亚,快来吧,快为我这有罪之人求情吧!〕
  “要是这样的话,”占星术家说道,“我的国王兄弟,您算走对了路子。您这位年轻的使者的莽撞劲也同样值得担心,而这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内在的弱点。不过,根据我们这门方术的规律来判断,他在这方面可能存在的缺点无法掩盖通过他的生辰八字和其他途径显现出来的优良品质。”
  “今天半夜是不是出发去进行危险旅行的吉祥时辰?”国王问道,“瞧,这儿是您的星历表。人们可以看到月亮相对于土星的位置,也可以看到木星正在上升——不怕在您面前班门弄斧的话,我想这说明,谁想在这个时辰派遣队伍出发,谁就会成功。”
  “就派遣者来说,”那占星术家停了片刻讲道,“这个时辰的确是个成功的吉兆。不过我认为,土星既然主火,那么就被派遣者来说,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凶兆。因此我推测,作这次旅行的人所面临的任务可能是危险的,甚至是生死攸关的。在我看来,那不吉祥的星宿际会暗示他们会碰到暴力和劫持。”
  “被派遣者会碰到暴力和劫持,”国王说道,“而派遣者的目的却会获得成功——是这个意思吗,我博学的神父?”
  “正是这样。”那占星术家说道。
  国王沉默不语,没有进一步说明这一席预言(也许是这位占星术家猜想这事一定与某种危险企图有关而瞎说出来的)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与其真实意图相符。正如读者已经知道的,路易的真实意图在于把克罗伊埃·伊莎贝尔伯爵小姐出卖给那出身诚然高贵,但罪恶累累已沦为匪首,并以其性格狂暴勇猛而闻名的威廉·德拉马克。
  国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没有把它递给马蒂瓦尔之前,先用抱歉的口吻说道:“博学的伽利奥提,既然您胸中藏有比世界上任何人(甚至包括伟大的诺斯特拉达穆斯①在内)更优异的预言宝库,您不必奇怪,作为一个不得不和内忧外患顽强斗争的国王,我自然希望在经常碰到的疑难问题上多多利用您的专长。”
  〔①诺斯特拉达穆斯(1503—1566):法国医学家、星占学家、预言家,出版预言集《世纪连绵》,曾任国王查理九世的侍从医官,其预言遭到天主教会禁书目录部的遣责。〕
  “陛下,”那哲学家说道,“当我荣幸地接受您的要求,离开布达佩斯宫廷来到普莱西宫廷时,我已下定决心要把我的方术中能为栽培我的国王效劳的东西全拿出来,供陛下支配和使用。”
  “行了,我的好马蒂瓦尔——我请您注意下面这个具有重大意义的问题。”接着他便念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纸:“有人碰到一个重大的争端。双方可以诉诸法律,也可以诉诸武力。此人目前想通过和对手亲自会谈来寻求和平解决。他想知道选定哪天来办这件事最为吉利。此外,谈判成功的可能性如何?他的对手究竟会因为寄与他这种信赖而深受感动,对他报以感激和善意呢,还是反而会滥用这一会见给他带来的机会和好处呢?”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国王念完之后,马蒂瓦尔说道,“需要我摆一个星图,立刻认真思考一下。”
  “就这样办吧。博学的好神父,您会知道,为法国国王效劳将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要是星像不忌讳的话,我已决心这样做。我自己掌握的一小点方术也使我相信,当前星像是一种吉兆,有利于实现我的意图——不惜亲自冒点危险来阻止违反基督教义的战争。”
  “愿圣徒们赞助陛下这种虔诚的意图,”那占星术士说道,“保护陛下神圣的御体!”
  “谢谢,博学的神父——这点东西供您充实您珍贵的书库。”
  他在一册书底下放了一小袋金币。即使在涉及迷信的方面路易也是很节省的。他认为他已经给了这位占星术士养老金,足以使他有义务为他效劳;即使在十分迫切的情况下,他也有权以较小的费用来使用他的专长。
  借用一个法律用语吧,路易在给了他的门客这笔追加费之后,便转过身来对达威特说:“我的苏格兰小伙子,跟我来吧。命运已通过一位君主选定你去完成一项大胆的冒险事业。你得把一切都准备好。一听到圣马丁教堂的大钟敲十二响,你就得踏上马镫准备出发。早一分钟迟一分钟都会错过吉祥的星相,失去对你的冒险获得成功的祝福。”
  说罢,国王便在年轻卫士的跟随下走了出去。他们刚一离开,那占星术士在国王面前摆出的一付兴高采烈的情绪便顿时消失,而让位于完全不同的感觉。
  “真是个吝啬鬼!”他用手掂掂钱袋说道。由于他这人开销大得无边,他几乎随时都得花钱。“这卑鄙龌龊的小人!即使一个舵手的老婆想卜知她男人是否平安过了海峡,也会给得更多。他懂得什么学问!呸!除非出没无常的狐狸和嚎叫的野狼都成了音乐家!他配看懂天空中星光灿烂的纹章!呸!除非见不得太阳的瞎眼的鼹鼠都变成了目光锐利的山猫!在慷慨大方的马提亚斯的宫廷里,匈奴人、突厥人、基督徒和异教徒、莫斯科的沙皇和鞑靼人的可汗都争着送我大量礼物,而他却给我开了一大堆空头支票,把我诱骗出来——难道他以为我住在古老的城堡里,只不过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红腹灰雀,为了感谢他给了我一点鸟食和饮水,每当他想吹吹口哨来开开心,我就得唱歌给他听?才不哩——ant inven Jam viam,ant facium①——我得找到一个或设计出一个补救办法。巴卢红衣主教很懂谋略,且慷慨大方——这笔占卜费得叫他出。假如星相的预卜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那就只能怪他主教大人自己了。”
  〔①拉丁丈,意思是:要么找到一个办法,要么想出一个办法。〕
  他又把遭到他蔑视的酬金拿在手里掂掂分量。“也许,”他说道,“有点宝石或值钱的珍珠藏在这不值钱的袋子里吧——我曾听说,要是碰巧他情绪好或感到兴趣的时候,他也会慷慨得挥金如上。”
  他把钱袋倒空,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块金币。这位占星术士怒发冲冠。“他以为,给我这么一点微薄的佣金,我就会运用我观察星相的科学来为他服务?要知道,这门学问是我向那四十年没见过太阳的亚美尼亚人——伊斯特拉霍夫方丈学来的,是向那据说能招魂,并曾在底比斯沙漠的洞穴里拜访过埃本·哈利教长的希腊人杜布拉维阿斯学来的。老天爷在上,没有这么便宜!藐视方术的人就是得让他用自己的愚昧埋葬他自己。十块金币!——我都不大好意思拿给特娃内特买一对乳罩。”
  话虽如此,那愤怒的贤哲还是把那遭到鄙视的金币塞进了他系在腰带上的大钱袋。特娃内特和唆使他挥金如土的别的一些女人总有办法让这钱袋顷刻间空空如也,而这位哲学家用尽他的方术来补充,也休想赶得上她们花钱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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