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婚记 第七章 入伍(2)

  军人宴会一般是临时草草举办起来的。反正只要能弄到足够的酒肉就行。但为了当前的情况,卢德维克却忙着想搞点比往常更好的美酒。他说年老的克劳福德大公肯定是他们当中最能喝的一个,尽管他告诫他们别喝醉,即使他在御桌上老老实实喝够了他能得到手的美酒之后,也决不会放弃在酒罐上消夜的好机会。“所以,伙计们,”他说,“你们得准备好听他讲维尔努瓦尔和博热战役的故事。”①
  〔①在这两次战役中,法国的苏格兰雇佣军在布堪伯爵斯图尔特的率领下表现得很突出。在博热他们获得了胜利,杀死了享利五世的兄弟克拉伦斯公爵,击溃了他的军队。在维尔努瓦他们却遭到失败,几被歼灭。——原注〕
  他们很快将平常聚会用的一间哥德式房屋布置得整整齐齐,然后打发马弁去采集铺地板的绿灯芯草,并将苏格兰卫队的战旗和从敌人手中缴获的旗帜铺在桌上、挂在墙上作为装饰。
  下一步就是用卫队的衣服和武器将年轻的新兵尽快装备起来,好使他在各方面都显得有资格分享卫队的重要特权;仰仗这一特权,加上同胞们的支持,他便可以泰然对付军法总监的权力和不满——尽管他的不满令人生畏,而他使用权力时也从不手软。
  宴会的气氛极为欢快。看到一个来自可爱的祖国的新兵被接纳进他们的行列,客人们都尽情地表露出他们的民族自豪感。他们唱着古老的苏格兰民歌,讲着赞美苏格兰英雄的古老传说——回想起他们祖先的业绩,以及创造这些业绩的情景。那富饶的都兰平原一时似乎变成了苏格兰贫瘠的山区。
  当他们正热情高涨,每个人都争着想说点什么来使大家更好地回忆故乡时,克劳福德大人的光临给这股热情带来了新的活力。正如巴拉弗雷预言的那样,克劳福德在御桌上如坐针毡,一有机会便溜了出来参加同胞们的宴会。人们早为他留了一个荣誉的上座。根据当代的习俗和卫队的制度,既然卫队成员(或我们现在所说的列兵)都因其出身而被视为贵族,那么尽管队长属于国王和总督管辖下的司令官,他也可以不违礼仪地和他们同桌吃饭;只要他愿意,也可以参加他们的欢宴,而无损其司令官的尊严。
  不过克劳福德大人这次谢绝了给他留的上座,叫他们“只管乐你们的”,自己则站着看他们饮酒作乐,脸上露出似乎非常愉快的表情。
  “让他去吧,”林赛向高贵的队长献酒之后,坎宁安悄悄对他说道,“让他去吧——你别赶牛喝水——让他自己唱好了。”
  年老的贵族先微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把尚未喝过的酒杯摆在自己面前。但他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小口,突然幸运地想起,要是他不为今天参加他们队伍的好小伙子的健康干一杯,那将是很不吉利的。他提出向他祝酒。正如可以猜想到的,他的祝酒得到了一片欢呼作为对他的热烈响应。年老的队长接着告诉大家,他已向奥利弗老爷报告了当天发生的情况,得到了他的庇护。“既然括下巴胡子的人对勒脖子的人并没有多大好感,他便和我一道设法从国王那里搞到了一道赦令,命令军法总监不得以任何借口对昆丁·达威特采取行动,并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尊重苏格兰卫队的特权。”
  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伙再次斟满酒,只见酒杯的边缘上都闪着酒的泡沫。人们为勇敢维护同胞权利的高贵的克劳福德大人的健康齐声祝酒。年老的大公也只好按礼节答谢,并不假思索似地滑进了为他准备好的椅子。这时他把昆丁叫来,站在自己身边,向他问了一连串有关苏格兰及其望族现状的问题,使得这年轻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在询问当中,慈祥的大公不时附带亲亲酒杯,并发表意见说,苏格兰的绅士固然应当爱好交际,但像昆丁这样的年轻人则应慎重行事,以免失之过度。就此他又说了许多动听的话,但他那正在赞扬节制的舌头却不觉开始发出某种比平常更混浊的声音。随着他们喝下的每瓶酒,军人豪爽的气概也在不断高涨。这时坎宁安邀请他们为火焰旗(法国的皇家旌旗)的顺利升起祝酒。
  “再加勃艮第的微风为它吹拂!”林赛应和道。
  “孩子们,我虽然身体衰疲,但我愿以我全部的心灵同意这个祝酒。”克劳福德大公也应和道,“别看我年事已高,我相信我还能见它猎猎飘扬。朋友们,听我说吧,”(这时酒已使他变得更爱说话)“你们都是法国国王的忠实仆人,我应当告诉你们,勃艮第的查尔斯公爵派来了特使,带来了抗议信。”
  “我见到了克雷维格伯爵的车马和随从,”另一个来客说到,“他们下榻在桑树林那边的旅店里。人们说,国王不会请他进城堡住。”
  “愿上帝给他一个难堪的回答!”古特里说道,“不过,他到底要抗议什么?”
  “边界上本来就有许许多多争端,”克劳福德大公说道,“而最近又加上国王对勃艮第来的一位贵妇人提供庇护。这是从第戎逃出来的一位伯爵小姐。公爵是她的监护人。他硬要她嫁给他的宠臣康波·巴索。”
  “大人,她果真是一个人逃到这儿来的吗?”林赛问道。
  “不,并不完全是一个人。她是和姑母——一位老伯爵夫人一道来的。姑母在这件事情上顺从了她的意愿。”
  “既然国王是临驾于公爵之上的君主,”坎宁安说道,“他会在公爵和他的被保护人之间进行干预吗?要知道,查尔斯对他的被保护人拥有的权利,也正是查尔斯万一死了,国王将对勃艮第的王位女继承人拥有的权利。”
  “国王会像他一贯的那样按策略原则行事;而你知道,”克劳福德继续说道,“他并没有公开接待这两位仕女,也没有把她们置于他女儿博若小姐或让娜公主的保护下。他肯定会根据情况来处理这件事。国王是我们的主人——不过,我可以不畏叛逆之嫌地说,他能和基督世界中的任何帝王耍耍两面讨好的游戏。”
  “勃艮第公爵可不懂得耍两面派。”坎宁安说道。
  “你说得不错,”年老的贵族回答道,“所以说在他们之间很可能会闹点名堂。”
  “好吧,但愿圣安德鲁为这场争执推波助澜!”巴拉弗雷说道,“一二十年前人们就预言,我将通过婚姻使我们家族发迹。我们一旦像古老的爱情诗中所说的那样,为荣誉和仕女的爱情而战斗,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美事呢?”
  “像你脸上这么大一条沟,配谈什么仕女的爱情!”古特里说道。
  “和波希米亚的异教女人谈恋爱,还不如不谈恋爱。”巴拉弗雷反唇相讥地说道。
  “住嘴,伙计们,”克劳福德大公说道,“打架别动刀枪,开玩笑别说刺人的挖苦话——大家都是朋友。至于说那位小姐嘛,她太有钱了,不会爱上一个苏格兰穷贵族,要不我也会拿我八十(或差点儿)的年纪作为本钱放上去争一争。不过,让我们还是为她干杯吧,因为据说她是一盏美丽的明灯。”
  “我想我见过她,”另一个士兵说道,“今早我在内墙站岗的时候见过她。不过她更像个黑色的灯笼,而不大像盏明灯,因为她和另一个女人是用关着的轿子抬进城堡的。”
  “我真替你难为情!阿诺特!”克劳福德大公说道,“你知道,哨兵是不许把他们看见的东西随便讲出来的。再说,”他停了片刻又补充说道,这时他自己的好奇心已胜过了他认为有必要强调的纪律观念,“这轿子怎么会抬的是这位伊莎贝尔·德·克罗伊埃伯爵小姐呢?”
  “大人,我不知道,”阿诺特回答道,“我只知道这么回事:我的马弁拉着我的马在去村庄的路上蹓跶,碰见了轿夫多甘正把轿子送回旅店,因为轿子是向桑树林一个伙计——我指的是百合花旅店的老板——借的。多甘和那个桑德尔·斯蒂德是老相识,所以他请他去喝酒,这人当然乐于遵命——”
  “这不用说,这不用说,”年老的克劳福德说道,“绅士们,这可是我希望在你们当中得到纠正的事。你们的马夫、马弁和我们在苏格兰称之为走卒的听差都乐于和别人喝上一杯——这种事在战争中很危险,必须纠正。安德鲁·阿诺特,你话说得够多了,让我们用杯酒结束它吧;正如高原人说的那样,要‘少说多喝’。这可是一句精妙的克尔特话——为克罗伊埃·伊莎贝尔伯爵小姐干杯,愿她能得到一个比康波·巴索更好的丈夫,因为他是一个卑鄙的意大利无赖!安德鲁·阿诺特,那个轿夫对你的听差讲了些什么?”
  “如大人乐意听的话,他是透露了一个秘密,”阿诺特继续说道,“他说他不久前用关得严严的轿子送进城堡去的那两个妇人都是地位很高的仕女。她们在他主人家已秘密地住了好几天了。国王不止一次私下看望过她们,给了她们很大的荣誉。据他看,她们躲进城堡里来,是害怕见到勃艮第公爵的特使克雷维格伯爵。一位先遣使刚已宣布他即将到来。”
  “嘿,安德鲁,你是在讲给我听吗?”古特里说,“如果是这样,那我要发誓说,我刚才走过内院时,听见和着琴声唱歌的准是那位伯爵小姐——声音来自‘皇太子塔楼’上的一个凸窗。这么美妙的歌声是御花园的普莱西城堡从没听见过的。说实在的,我还以为是仙女美卢赛纳①在弹琴唱歌哩。我站着听——尽管我知道你们已摆好了酒席,已等得不耐烦——我还是站着听,就像——”
  〔①美卢赛纳是法国民间传说中具有金钱和势力的仙女。〕
  “就像一头蠢驴,琼尼·古特里。”队长说道,“你的长鼻子闻着酒席的香味,你的长耳朵听着音乐,而你短缺的判断力却无法使你决定到底更喜欢哪一个。听!大教堂不是在敲晚祷钟了吗?肯定还不到时间吧?那发了疯的教堂执事把晚祷钟提前了一个小时。”
  “事实是钟敲得完全准确!”坎宁安说道,“你看在平原的那边太阳正在西沉。”
  “嘿,”克劳福德大公说道,“可不真是这样?好吧,孩子们,我们得按规矩生活——一张一弛,圣人之道——文火才熬得出甜的麦芽糖——既要会享乐又要保持明智是我们信奉的健全格言——让我们为苏格兰的幸福再干一杯就各回各的岗位吧。”
  喝完了分手前的最后一杯酒,伙伴们便回各自的岗位。威严的老男爵拉着巴拉弗雷的胳膊,假装是在吩咐他如何接待他外甥,实际上也许是担心自己那矜持的步伐在众人的眼里会显得不那么稳健,因而不适合他的身份和权位。当他走过他的住房和宴会厅之间的两个庭院时,脸上带着肃穆的表情。分手时他极其严肃地嘱咐卢德维克,要他特别是在女人和美酒的问题上多管管他外甥。
  话说回来,他们讲过的有关美丽的伊莎贝尔伯爵小姐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被年轻的达威特忽略过去。他一被领进他将和舅父的侍童共住的小屋以后,便在这简陋的新居中沉思起来。读者不难猜想,这年轻的武士正在建造一个罗曼蒂克的美妙楼阁,而其根据则是设想那歌声使他陶醉的塔楼女郎以及为皮埃尔老爷端酒的美丽侍女正是那有钱有地位的伯爵小姐,那为了逃脱可憎的未婚夫(这人是滥用封建权威压迫她的监护人豢养的一个宠臣)而流亡到法国的伊莎贝尔。在昆丁的梦幻中插进了有关皮埃尔老爷的回忆。他想起他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上脱了身的那位军官,而皮埃尔老爷似乎对他也拥有很大的权威。年轻人的沉思一直受到他的室友威尔哈尔帕的尊重,直到最后他舅父进来才打断了他的思路。舅父命令他上床睡觉,以便明早按时起床,陪他去国王住处的前室,和五个伙伴一道值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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