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八

  一个少女从树丛里站起来,细细柔软的手臂高高举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竟然就在俊辅的近旁。她那孩子气上装背上的纽扣松开了,青年人在给她扣上,少女天真地拍去草地午睡时沾在衣襟上的花粉和土粒,手反过来拍背心的时候,脸侧转了过来。她,是康子。
  俊辅全身瘫软地跌坐在石阶上,他掏出根烟抽起来。他尝到了赞美之念和嫉妒之苦混杂在一起的滋味。这种“吃腊”的感觉在他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这时俊辅的心与其说在康子身上,还不如说是在那青年身上。
  完美的育年形象,完全的外表美的具象,这个丑闻的作家青年时期的理想,正在眼前,可这理想在人前是被隐瞒的,不仅如此,连他自己本身对这理想都有非议。精神的青春,精神性的青年时代,这是让青年限看着失去“青年相”的有毒观念。俊辅的青年时代,是在青年理想的炽烈渴望中度过的。那是多么愚蠢的事啊。因为青年时代,各种各样的愿望和绝望让我们痛苦,至少还没考虑把这种痛苦说成不过是青年特有的苦恼。可俊辅在年轻时老这么想。他不允许有自我观念、思想,即所谓“文学青春”的所有作品中有什么永久的、普遍的、一般的、不快的、暖昧的所谓浪漫主义水久性的东西。另一方面,他的愚蠢行为只是傻气的田间尝试。那时,他内心惟一的希望:就是得到一种获得思考能力的幸福,这种思考能力就是把自己的痛苦,想像成青年式正当的十全十美的痛苦。另外又把自己的喜悦想像成正当的喜悦。人生中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
  “这回只有这回,我是安心认输了。”俊辅想,“那青年是一切美的集中是人生欣欣向荣的佼佼者,艺术绝污染不了他,他是为爱女人又受女人爱而出生的男人。我可以放心地撒开手了,不用说我该退让了。我和美斗了一辈子,终于到了要和美握手言和的时候了。也许正因为此,上天才把这两人送到我面前来的吧。”
  两人从只能让情人通过的小路,扭捏地一前一后地走近了,先注意到俊辅的是康子。老作家和康于脸对着脸。他的眼睛是痛苦的,嘴上却笑着。康子脸色发育,垂下了眼帘。就这样垂着眼密,问俊捕:
  “您是来工作的吗?”
  “是啊,今天起。”
  青年有些惊讶地望着俊辅。康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阿悠。”
  “我姓南,叫悠一。”
  听了俊捕的名字,青年像是并没有什么意外。
  “也许以前听康子讲过我的事吧。”俊辅想着,“也许他从不吃惊,从没看过我三次出版的全集吧,所以对我的名字无所谓吧。这样,我更高兴。”
  三人前前后后地上了公园的石阶,叼着观光地很幽静等等无关紧要的话。傻辅十分宽容,尽管他不是那种会说说笑笑的人,但心情报好。三人坐上俊辅雇来的车回到了旅馆。
  晚饭也是三人一同吃的,这是悠一的建议。吃完饭,分头回各自的房间。不一会儿,悠一一个人穿着长浴衣,出现在俊辅的房间里。
  “能进来吗?还在工作呀。”他在隔扇门外问。
  “进来吧。”
  “阿康洗澡很慢,一个人在屋里无聊。”
  他这样说着,可那灰暗瞳孔的忧郁神色比上午更浓了。俊辅以作家的直觉感到他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青年渐渐露出想一吐为快的焦躁神情,终于,他问:
  “您在这呆多久?”
  “预定嘛……”
  “我尽可能坐今晚10点的船或明早的汽车回去。真的想今晚就动身的。”
  俊辅大感意外,问:
  “那康子怎么办?”
  “这就是要同您商量的,把阿原故在您这里,真的,希望先生能和阿康结婚。”
  “体怕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不是的,我今晚在这儿实在是受不了了。”
  “怎么回事?”
  青年用直率甚至是冷峻的口气说;
  “先生大概会理解的,我,爱不了女孩子。知道吗,我的身体可以爱女孩子,但我的感情只是精神上的东西。我自出生以来,就从没想过女孩子。女人在我面前都引不起欲望。尽管如此,我还想欺骗自己,还欺骗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子。”
  俊辅的眼里翻动着复杂的颜色。他的素质不能使他感情上对这些问题做出共鸣。俊辅的素质基本上是正常的。于是,他问:
  “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嘛,”青年脸颊上泛出红晕,“我只百欢男孩子。”
  “把这问题和康子跳明了吗?”俊辅问。
  “没有。”
  “千万别挑明,不省发生什么事也别挑明。有的事可以让女人知道,有的事则不可以。我对于这问题缺乏足够的知识,只是觉得别同女人挑明对自己有利。像康子那样喜欢你的少女出现了,反正总要结婚,就同她结婚得了。你把结婚再看得琐碎一点,再无所谓一点吧。只有把它当成天所谓的事,那才能安心称其为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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