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塞尚 第32章

  他们慢速驶入艾克斯市的车流当中时,安德烈打开窗户,感觉到空气中的清新,微风把米拉波林荫大道尽头壮观、精致的喷泉水花,送入车内。“我们已经抵达了,各位先生女士,”他说,“法国最美丽的街道。”他们进入长长的隧道:凉爽而绿意盎然,由林荫大道两旁悬铃木的枝叶所构成。“好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过我好像记得一间饭店……对了,在那里。‘尼格丽卡’这间如何?”
  帕拉多看着他们把车钥匙交给门僮,带着行李走入饭店。给他们五分钟的时间,以确保他们住到了房间,他把车资付清,在饭店对面找到一条长凳。他正在纳闷到哪边去租车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帕拉多?你在哪?”霍尔兹的声音软弱无力。
  “艾克斯市。他们五分钟前住进饭店。”
  “有没有跟别人碰面?”
  帕拉多不耐烦地摇头。“我的眼睛看不透石墙。等一下,他们出来了。还是三个人。”他看着他们沿着街道走去,暂时没出声。“OK,他们正在进入一家咖啡厅。待会儿再打给你。”帕拉多发现咖啡厅非常拥挤。服务一定很慢。在瞥到服务生端着好几杯冰凉的金色啤酒时,他舔了舔嘴唇,接着出发去找租车店。
  塞鲁斯到里面打电话给法兰岑时,露西和安德烈正在观察“双男孩”露台上的其他顾客——在一天的辛勤之后,观光客和当地的生意人正在放松心情,还有大学生在度过没什么工作的一天之后,也在那边放松心情。露西对咖啡厅里的学生很感兴趣,其中有一些人,就如安德烈所说的,长得非常好看:调情、欢笑、卖弄太阳眼镜和香烟、经常站起来做些例行性的拥抱。
  “那些人根本不像大学生,”露西说道。“他们是亲吻高手。你看看他们。”
  “露露,他们的课程有教授这个技巧,他们的主修是吻功。你要喝什么?”
  他们点了饮料,看着人行道上潮水般的脸孔来来去去,路人的凝视与咖啡厅桌子的凝视在空中接触,是懒散的好奇心持续而闲适的交会。安德烈对着露西微笑;为了不想错过任何事情,她那专注的脸孔如雷达扫瞄器般,不断地从一边移向另一边,收入所有的讯息。他以双手托住她的下巴,把自己的脸靠向她的。“记得我吗?”他说。“跟你一块进来的那一位?”
  “天哪,”塞鲁斯说道,此时他跟服务生同时到达。“这一定有传染性。我旁边的电话亭里有一对男女根本已经粘在一块了。他们还在那里。啊,青春真好!”他坐下来,拾起眼镜。“好了,都谈好了。我们会在乡下跟尼可在一间叫做‘双轮马车’的餐厅会面,大约半小时的车程。他会和一个他称为女朋友的小姐一起来。”他喝下大口啤酒,满意地擦擦嘴。“今天晚上应该很有意思。”
  露西滚动眼珠子。“又一个宝贝。简直到处都是。”
  “我想我们只好随机应变了,”塞鲁斯说道。“你们觉得如何?不过我想要跟他把事情摊开来谈。我认为是时候了。”
  他们讨论了各种可能性:法兰岑到底有没有画那幅画(相当可能);他跟霍尔兹的关系是不是够稳固(这点塞鲁斯很怀疑);法兰岑认不认识狄诺伊;他知不知道原画的下落等一大堆问题,但没有答案。最后他都同意塞鲁斯说得对,是他们老实说的时候了。
  黄昏的第一道紫霞,把米拉波林荫大道转变成灯火通明的洞窟。学生们开始离开咖啡厅,去追求夜晚的教育机会。散步的情侣,手牵着手,驻足于餐厅外头所展示的菜单前。帕拉多站起身子,揉揉隐隐作痛的屁股,离开长凳,跟踪走回饭店的三个身影。
  “你们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塞尚那么喜欢画它,对不对?”塞鲁斯说道。“瞧瞧那个。太美妙了。”他们在D17 公路上朝东行驶,圣维多就在左边,它的高峰映照着夕阳余晖,较低的山坡已经笼罩于阴影之下。突然之间,整座山全暗下来了。虽然他们才离开艾克斯市没几英里,除了远处农舍的激光之外,人烟少得可怜。路上的车子也不多——偶尔会有没开灯的拖拉机呼啦呼啦地驶回家,以及对面方向飞驰的汽车呼啸而过。另外还有跟在他们后面的一对头灯,对法国的驾驶来说,所保持的距离似乎不寻常的远,后照镜上几乎显现不出来。
  帕拉多靠在椅背上,双手紧握方向盘。这就对了。在乡下,他成功的机会就大上许多。他很想飘到他们旁边,把他们逼离路面,然后使用已经在他的胳肢窝下磨出洞来的手枪,把问题解决掉;不过他的专业修养抑制了冲动。耐心,布鲁诺,耐心。他们不会再开多远,要不然就会把行李带在身边。只要他们停车,便可以送他们上西天。
  “你确定我们走对路吗,塞鲁斯?这里不像是美食天堂,而我知道尼可的嘴很挑的。”安德烈一个大转弯时减慢速度。
  “他说我们可以在D17公路旁看到招牌。你瞧,那边写了什么?”
  是一根木头柱子,撑着一块上有红、白、蓝色字的招牌“双轮马车”。老板在这里吃饭。有根箭头指向一条小路。塞鲁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安德烈在弯来弯去的小路上开了将近半英里,矗立在穷乡僻壤之上。就建筑物本身来说,它并不起眼,两层楼,外表涂着常被用来盖住原始建筑结构的粉红色及泥;也许不起眼,但维持得很好。一排爬有葡萄藤的棚架横越房子的正面,以及一处摆有桌椅的露台俯看由聚光灯所点亮的花园,里面种有丝柏、夹竹桃,以及一棵起皱的老橄榄树。
  “抱歉,塞鲁斯。”安德烈开入剩下没几个车位的停车场。“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这个地方看起来很正点。”
  他们走向露台时,有几个头转过来瞧他们,他们看到法兰岑陶醉在交谈之中,对象是一位体型修长、姣好的女士,身上的灰洋装衬托着头上的花白头发。
  “我们过去吧,”塞鲁斯说道。“祝我们好运。”
  帕拉多从黑暗的小路步行过来,拎着袋子,他的车则停在D17 公路旁。站在花园边缘的暗处中,以丝柏作掩护,他所看到的情形颇令他失望。那里太多人,太多灯光了。不过车子总逃不掉吧。他悄悄地绕着铺有碎石的停车场走,直到他抵达蓝色的雷诺车为止。
  第二十章
  一个矮胖的女人,挂着微笑在露台边缘迎接他们,她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白衬衫,正用卷起来的某单帮他们抵挡餐厅的狗:对他们所作的喧闹表示着欢迎;这是一只脚上装有弹簧的猎犬。
  “先生——小姐,晚安,晚安。你们是阿奴的朋友?”她设法在空中拦截猎犬。“够了,大力士!请跟我来。”她以水手惯有的摇摆步伐,领他们穿过一张张的餐桌。法兰岑一见到他们,便站了起来,又笑又点头地把他们介绍给女伴认识。
  阿奴虽然称不上漂亮,但是端庄健美。她的侧面,在浓密头发的覆盖之下,倘若铸在钱币上,一定相当合适,而且她有一身橄揽色的地中海皮肤,似乎保有太阳的光辉。她的眼睛深黑色,双手巧而有力;不是可以小觑的女人。一看到她,塞鲁斯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自觉地动手调整自己的蝴蝶结。
  法兰岑一面忙着拿玫瑰红帮大家斟酒,一面说道:“这里的食物都很好吃,不过鲳鱼馅饼特别美味,他们的羔羊肉也是普罗旺斯一流的。我说得对不对,亲爱的?”他以小心翼翼、有点挂虑的语气对她说话,就好像他们的基础还不太稳固。
  “常常出错,”阿奴说道。“不过这回被你说中了。”她的英语带有很重的腔调,但说得很有自信,她的微笑取代了话里的尖酸。她以谨慎的爱意望着法兰岑,就像个妈妈,盯着她那麻烦、任性的孩子。
  晚餐的前奏——在研究菜单以及讨论佳肴时,是最开胃的时候,也是充满快乐的犹豫不决——从从容容地进行着。一直等到第一瓶酒喝光、又点了一些菜之后,塞鲁斯才觉得该提正事了。“尼可,”他说,“我们应该跟你解释一下。”
  安德烈先开始,他意识到阿奴密切地注意他,她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脸上,她的表情漠然。对比上,法兰岑对每项发展都有明显的反应——安德烈的造访狄诺伊,以及他的摄影器材被偷,使得在场人土的眉毛高扬。然后,在塞鲁斯有机会接手之前,首道菜肴抵达了:包有橄榄、洋葱和鲳鱼的大馅饼;散发紫苏和大蒜味的蔬菜通心粉汤;几锅蔬菜酱、奶油烙鳍鱼。油油新新的普罗旺斯杂烩——这些是典型普罗旺斯餐的头阵,是足以让人们停止交谈的美食。
  塞鲁斯一边吃,一边偷瞄法兰岑,试图衡量他听到目前为止的反应。不过荷兰人把注意力全放在食物和阿奴身上,以一匙汤交换一口她的奶油烙鳍鱼,仿佛这只是平常、欢乐的朋友聚会。塞鲁斯希望,这样的气氛能够在接下来的一连串揭发之后,幸存下来。
  桌子的另一端,安德烈不时轻声地暗示露西,要她有所节制,因为还有四道菜会上来,不过露西大多充耳不闻。这对她来讲很困难;她有健康的年轻人胃口,她午餐没有吃,而且这些味道浓烈的乡土食物,她以前从未吃过。她的吃相就像在星期天大快朵颐的卡车司机,令人看了很愉快。
  在确定盘上的东西被吃个精光、桌上收拾干净之后,塞鲁斯做了深呼吸,开始诉说安德烈刚才还没讲完的故事。他提到霍尔兹出现在巴黎时,聆听者明显地有了反应——并非法兰岑,他当然早就知道,因此只是点点头,而是来自阿奴。她扳起面孔,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拿起酒杯,喝下一大口,就好像葡萄酒可以冲淡她嘴里恼人的气味。这一幕大大地鼓舞了塞鲁斯,他决定把最后一张牌掀开:他想要代理出售《女人与瓜》。真的那一幅。
  端上来的芳香而粉红玫瑰色的羔羊肉,配着镇有切片烤蕃茄的薄脆饼,给了法兰岑时间消化他所听到的事情。不过只有一下子而已。阿奴转身用食指戳他。“然后呢,尼可,”。她说。“你已经听到他们的话。现在换你说。”
  法兰岑的叙述显然得花些时间,因为他经常停下来处理羔羊肉。是的,他说,伪画是他做的,虽然他从未见过狄诺伊——霍尔兹认为他不需要。又一次,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阿奴的脸上掠过恶心的表情;塞鲁斯推测她很可能成为盟友。接着,法兰岑说道,有件很诡异的事情:霍尔兹委托他画出另一幅一模一样的伪画,这位曾经跟恶棍们一起工作过许多年的荷兰人,从没遇过这等怪事。
  塞鲁斯一边想,便一边把内容说出来:“厉害,厉害。不知道这一幅是为谁做的?”
  法兰岑耸耸肩。“我这行通常不问这种问题。他只告诉我很紧急。”
  “要是狄诺伊知道,霍尔兹在尝试把真品卖掉的同时,还有另一幅伪画四处流通,那他肯定不会太高兴。”塞鲁斯不由赞同地伸伸舌头。“真让人搞不懂——也许霍尔兹可能想要把两幅画都当真品来卖。”他留意到大家脸上困惑的神情。“他需要一对觊觎者——两个不喜欢张扬的谨慎顾客——其实可以找到很多这种人。我自己就认识几个。”
  “你是在说,买画的人都会以为他们买到了真品?”安德烈摇摇头。“得了吧,塞鲁斯。这不可能的。”
  “不要说得那么有把握,亲爱的孩子。有些人——大多数的人,也许喜欢炫耀他们买到的东西;但对其他的人而言,拥有伟大的名画就已经足够,即使是把它们藏在地窖中。事实上,有人跟我说,这样子还能大大地增加刺激感。”塞鲁斯喝口酒,若有所思地注视法兰岑。“你不会刚好知道原画在哪里吧,尼可?”
  法兰岑看着阿奴。如果他是在寻找指引,那么显然是找不着的。她的表情漠然,而塞鲁斯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在荷兰人开口说话之前:“在我那里,”他说。“我两幅都有。”他点头,伸手拿酒杯。阿奴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笑容来。
  塞鲁斯靠回椅背,没说话,此时沙拉、干乳酪块,还有更多的葡萄酒被端上桌。他望着荷兰人,后者正在为露西解答法国干酪的秘密:山羊的、母牛的、绵羊的,还有一坛子味道强烈的香肠,加有一丁点白兰地和蒜头。这是不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还是法兰岑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就像一个已经下了决心的男人?塞鲁斯聚精会神,身体向前倾。
  “就我看来,”他说,“有两条路可以走。我们可以联合起来,联袂到法拉特呷和狄诺伊坐下来谈——告诉他第二幅伪画的事,归还真品,还有希望能够跟他商量,做些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的安排。根据安德烈的说法,他似乎是个正人君子。他一心要把画卖掉,这件事我刚好能够处理。佣金将会相当可观,而我们可以分享。”塞鲁斯咧嘴而笑。“当然,前提是一切都照计划进行。不过我看不出来有失败的可能。”
  法兰岑拭拭嘴巴,喝了些葡萄酒。“那么第二条路呢?”
  “啊,这个,”塞鲁斯说道。“恐怕没有第一条来得有意思。我们会感谢你请我们吃一顿这么丰盛的晚餐,飞回纽约,留下你和霍尔兹先生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一阵沉思的静默,在这段时间里,耳朵尖的人可以听到电话铃声,自露台外花园的暗处传来。
  帕拉多慌忙从他在丝柏树后面的有利点撤退,直到距离远到可以开口说话为止。“他们在艾克斯市郊区的一家餐厅。和那个荷兰人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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