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塞尚 第13章

  “我们不能太兴奋,”派因说道,“因为这甚至还不是成熟的谣言;倒像是个小念头。不过就如我们所说的,反应来得相当快,就在我放出风声几个小时之内。有一个在市立美术博物馆做事的小老太婆——每年我都会请她吃两三次午餐——她的耳朵可以说是全市最长的。根据她的说法,我想一定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谈话,或是在某人的桌上倒着读人家的便条纸之后,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传闻,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一幅很重要的塞尚的画将会出现在市场上。当然,没有具体内容,毫无细节可言。”派因的身体往前倾以示强调。“除了这一点:这幅画是私人所有,未曾牵扯到任何博物馆,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流通了。这个跟我们的情节相符,不是吗?”
  安德烈也不自觉地前倾,直到发现自己如此靠近派因。“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幅画,对吧?我是说,他是个多产画家。”
  “他当然是。首先,他画了六十幅圣维多山的画,而且死的时候,手里还提着水彩笔。不过还是太巧合了。”派因看看他们的空酒杯,然后看他的手表。“你能留下来用晚餐吗?酒可以喝,食物很容易消化。除非你今晚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塞鲁斯,如果我告诉你我目前的社交生活,你听了铁定会想睡觉。这些日子我交往的都是那些会叫我系安全带的女孩。”
  “真的?你应该试试寇特妮。有味道的小妞,不过她在交男朋友方面,运气不怎么好。我遇过其中一两个——二十五岁看起来像中年人,非常自恋。无趣得令人难以置信。”派因签下吧台的帐单,站了起来。
  “吊裤带和条纹衬衫?”
  “和内衣裤还满搭配呢!我敢肯定。到餐厅去吧。”
  他们离开酒吧,进人少说可容纳三百个哈佛精英的双层房间,停车场还可以拨出来供员工使用。装潢格调介于豪华宅第和狩猎房舍之间,到处都挂着动物标本,派因解释说,其中有不少是泰呢·罗斯福打猎队的受害者——大象和野牛的头、牛角和象牙、一大付废鹿角。人类纪念品则以肖像的方式存在,神情高贵的有钱人。“不是俱乐部的总裁,就是美国总统。”派因说,此时他们走过主房间。在他们上面,”宽敞的大厅摆放着更多的桌子,安德烈注意到用餐者之中有几位是女性,在如此阳刚的环境里有点令人惊讶。“我们是大学俱乐部里面最晚让女人进来的,我想是在七三年的时候。也是好事,比着墙上的野生动物让人愉快多了。”
  派因向邻桌的熟识打招呼——一个修长、衣冠楚楚的男人,留着令人瞩目的八字胡,尾端还有充满异国情趣的小望。“那是查铺曼,优秀的法律高手,会吹竖笛。跟他在一块的那个毛茸茸的老兄,经营好莱坞的制片厂。他没戴太阳眼镜,我几乎认不出来。我猜他们两人在一块一定没干什么好事。好了,你想吃什么?”
  安德烈从简单、干脆的菜单上,选了蛤蜊鲑鱼碎肉,然后看着派因在点莱表上填下他的抉择。这是安德烈第一次在美国大学的俱乐部用餐,他发现这地方虽老式,但很能够让人放松下来。这里不像纽约的许多餐厅,不会有失业演员跑来对你不断地背诵当天的特餐,仿佛非要你点它们不可。身着红夹克的服务生很少说话,如果有,也都是轻声细语。他们灵巧而不引人注目。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安德烈相当希望自己曾经上过哈佛大学,如此一来,每当曼哈顿的噪音变得令人无法忍受时,他就可以到此地来避难。
  在第一道菜消除他们的饥饿感之后,派因继续他在酒吧里的谈话。“第一步,”他说,“我个人觉得,就是要找出这幅画在哪里。你猜会在哪里呢?”
  “这个嘛,我们知道它不是在狄诺伊所说的地方,坎城的画廊里。我想它应该被送到某地清洁。”
  “不可能,”派因说道。“它没有那么古老,在你帮《DQ》所拍的照片上,画上的小姐和她的瓜看起来都很健康。再猜?”
  “重新装框?他们把它放入货车里时,它并没有画框。被送到他在巴黎的房子?藏在银行的保险箱里?天知道。也有可能已经回到法拉特岬了。”
  “的确。”派因点头。“可能在那儿,也可能不在。我们目前必须查清楚,我想那就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时候是再怡人不过了。”
  “法拉特岬?你是认真的?”
  “还会有其他地方吗,亲爱的孩子?如果这幅画不在它该在之处,那么我们已经撞上某件好玩的事情了。万一它就在它该在的地方,我想我们可以直接前往帛琉,在‘保留区’酒吧借酒浇愁。我已经二十年没去那了。”派因看起来就像是个学期快结束的小学生。“我告诉过你,会很有趣的。”
  安德烈对这个逻辑无法提出辩驳,也不想提出。跟这个随和的老头度个假,也许会很有意思;反正他明天就要去欧洲了。因此他们最后决定在尼斯碰面,就在安德烈结束他那整理房子的宏伟任务之后。当晚的其余时间,在品尝了难以忘怀的陈年干邑白兰地的同时,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想办法如何在不干扰法国警方的情况下,进入法拉特岬的房子。
  第十章
  早春清晨的伦敦希斯罗机场。毛毛细雨不断地从低挂的灰色天空落下来;睡眠不足的脸孔排列在回转式输送带旁边,看着别人的行李缓缓爬过;机场内建于扬声器系统内的设备,将广播事项转化成令人费解的暗语;延误抵达;失去联系;焦虑发作——开启了又一个充满旅途乐趣的一天。
  在避开酒精,睡了六个小时之后,安德烈觉得精神格外的好。要是交通状况尚可,那么他便能在午餐之前到达威尔特郡,把下午和隔天早上的时间花在拍照上面,然后及时赶回希斯罗,搭晚班飞机前往尼斯。由于被这个快乐的念头所鼓舞,他在经过绿色通道时,犯下了向海关关员微笑的错误。于是,当然被挡驾了。
  “打开那个,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海关官员注视着袋中的器材,扬起眉毛。“先生是业余摄影师吗?”
  “专业。我帮杂志社拍照。”
  “是这样。”音调平而怀疑。“做很久了吗?”
  “是的,好几年了。”
  “但不是用这一套。”
  “不是。”为什么他起了罪恶感?“我的东西被偷了。上个礼拜我在纽约买了这些。”
  冷冷的微笑,然后准许他继续前进。
  发誓永远再也不和海关关员作目光接触,他开着租来的福特车往西前进,跟美国的公路怪兽相比,四周的小汽车活像玩具。他暗忖,有多少个走私客会被抓到,他们偷带的货物是什么?精心包装的强效海洛因?有害公众健康的物品?或者是超出限额的免税白兰地和违法搞入的笔记型电脑?人们如何走私油画这种体积较大的东西?他将车速加到八十,很想赶快把工作做完,前去与塞鲁斯·派因会合。
  他将市郊抛在后面,抵达威尔特郡葱郁的青山和漂亮的小原野时,毛毛雨已经让路给狂风骤雨。倘若有人能将水关掉,英国将会是多么美丽的国家。安德烈从雨刷单调的扫动中窥出,寻找通向目的地村庄的岔路。
  他几乎开过“下脱勒普”,跟全村只有一条主要干道的小村庄没什么两样。三三两两的有梁村舍,湿答答的在雨中,显得阴郁不堪,还有小邮局兼杂货铺以及一个酒馆。
  “八目鳗阿姆斯”以饱经风霜的油漆招牌向行人宣示它的存在,招牌上是只很像虫的动物——以尾端站立,有一副暴牙——蠕动于剥落、无法解读的拉丁箴言上方。悬挂于招牌下的补充说明,写着“酒·餐点”。安德烈开进停车场,走过浸水的碎石,他的脚印立即成为水坑。
  他推开门时,所有谈话都中断,半打顾客转过头来盯着他看。另一个沉默的打招呼是一阵很强的啤酒味和陈腐的烟味,夹杂着些许的湿衣服霉味。嘶嘶作声的炭火在壁炉里挣扎着,所散发的温暖全被一只可敬的黑色拉布拉多犬吸收殆尽,它的鼻子在睡梦中抽搐着。吧台后方,一个丰满、黑发的女人由于化妆品用得太过慷慨,而令人难以置信地光芒四射。
  “早,亲爱的,”她说。“真是好天气。不过谁晓得接下来会如何呢?”
  安德烈点了一瓶啤酒。低沉的说话声又开始了,神秘兮兮的,仿佛园艺和足球是禁忌话题。
  “这个给你,亲爱的。”女酒保将啤酒放在安德烈的面前。“只是路过吗?”她注视着他,好管闲事的眼睛,在午夜蓝眼影的衬托下,闪闪发亮。
  “我在想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忙,”安德烈说道。“我要找一个叫做斯洛特园的地方。”
  “你是要去见大人吗?”她吸了一口烟。这个动作也是由化妆品所强调,透过滤嘴上的一小抹胭脂。“沿着路过去只要五分钟。很大的铁门,门上有那种恶心的东西。你不会错过的。”
  “恶心的东西?”
  “是你的八目鳗,不是吗?就像招牌上那条。有牙齿的鳗鱼,让我毛骨悚然。我宁愿是狗、鸭子,或是皇家权杖,”但是因为那是八目鳗大人的酒馆,所以我们只好忍受它。”
  “那是有历史背景的动物,丽坦。”顾客加了进来。“很久以前。非常传统。”
  “我才不管呢。”丽坦在她的旧烟蒂上点燃新的香烟。“总是让我毛骨悚然,”她又说了一次。“它的牙齿。”
  安德烈将手肘从吧台上的一小摊啤酒上移开。“八目鳗大人经常来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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