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第12章

  4.心直口快的王后娘娘
  好运,她从不是淑女,
  而是最挨人骂的女王,
  爱恶作剧,令人皱眉,又如美玉,
  难以引导或驱使。
  迎接她——她向陌生人招呼!
  遇见她——她却准备溜!当她是悍妇不去睬她。
  这骚货反会扯你的袖!
  慷慨赏赐!慷慨赏赐!啊财运!
  给不给听由你便,
  如果我不在乎财运。
  财运一定仍会跟我来!
  ——《许愿帽》
  后来父子俩放低声音一起开口,基姆在一棵树下憩息,可是喇嘛不耐烦地猛拉他的肘,“我们走吧,那条河不在这里。”
  “哎呀!我们一时不是走得够多了吗?我们那条河不会溜掉,而小心点,他会向我们布施。”
  “他是,”老军人突然说,“星辰之友。他昨天带来消息给我,他在梦幻中见到那位大人下令开战。”
  “停!”他儿子说声音从他宽阔胸膛深处发出,“他带来的是市井流言,借此取利。”
  他父亲哈哈大笑,“至少他不是骑马来求我给钱给一匹新的军马,在军中的确需要一匹好马,行军也需要一个马弁一匹好马。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轻扣剑柄。
  “这里不是算账的地方,爸,还是到家里去吧。”
  “那么至少要给孩子点钱,我身上没有铜板了,他曾经带给我好消息,嗨!全世界之友,的确像你说的,快有一场战事了。”
  “不,据我所知道是一场大战。”基姆从容地说。
  “什么?”喇嘛捂着念珠,急想上路。
  “我师父并不借重星辰以出售天机。我们带来了消息——有人可以证明,我们带来了消息,现在我们要走了。”
  那儿子在日光中投下一枚银币,嘴里嘟囔着些关于乞丐和变戏法的话。那是一枚四安那银币,足够他们好好吃几天的。喇嘛看见银光一闪,马上念念有词祝福。
  “走吧,世界之友。”老军人掉过羸马的头说,“我这辈子总算在军队之外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先知。”
  父子俩一齐转了方向,那老的在马上和少的腰杆同样挺直。
  一名身穿黄麻布裤的旁遮普警察低头弯腰地穿过大道,他曾经看到那枚银币转手。
  “站住!”他用骄人的英语说,“你们知不知道从这边走上大道,每人要缴两个安那的税,是政府规定的,税钱用来植树以美化道路。”
  “还喂饱警察的肚子。”基姆说,一面闪开,不让警察抓住。“你这泥头家伙先想一想,你以为我们是像你那癞蛤蟆丈人一样,从最近的池塘里跳出来的吗?你听见过你哥哥的名字没有?”
  “他是何许人也?别骚扰那孩子。”蹲在走廊上抽水烟的警佐听得非常起劲地说。
  “那家伙把汽水瓶的招牌纸撕下,贴在桥上,对过桥的人抽了一个月的税,说是政府的命令。后来被一个英国人打破了头,他说道,啊,弟弟,我是城鸦不是村鸦!”
  那警察羞愧得朝后退,基姆连嘘带轰地把他逐得很远。
  “自古以来可曾有过像我这样一个徒弟?”他高兴得对喇嘛喊叫,“要不是有我领导,你在拉合尔之内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我心里有时候想你究竟是不是个仙童,有时候又想你可是个小妖精,”喇嘛慢慢微笑说。
  “我是你的徒弟。”基姆在喇嘛身边慢下脚步——全世界长途流浪者的那种形容不出的脚步。
  “现在我们走吧!”喇嘛喃喃说。师徒二人便随着念珠咔答声默然向前走,一里复一里,喇嘛照常是静心默想。基姆那对机灵的眼睛则张得好大,他认为这条川流不息、充满微笑的人生大道比拉合尔那些既窄又挤的道路好得多了,每走一大步都看到新人新景象——有些人的阶级是他知道,有些是他从没见过的。他们遇见一大队身有臭味的长发桑西贱民,背着一筐筐的蜥蜴和其他不卫生的食物,他们的狗在后面跟着,不断东闻西嗅。这些人只在路的一边走,脚步鬼祟迅速,连跑带走,其他阶级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因为桑西人是莫大的污染。一个新出狱的人在他们后面走,以硬僵宽度的大脚步跨过浓萨,他对脱镣记忆犹新,可是肚子鼓鼓的,皮肤光润,证明政府给犯人吃的伙食比大部分奉公守法的良民吃的还要好。基姆对那种脚步很熟悉,那些人走过去的时候他曾大加嘲笑,后来又遇到一个阿卡里人,是个目露凶光,满头白发的锡克侯德,身穿锡克教徒那种蓝格子布衣服,蓝缠头巾顶上钢圈雪亮,他刚访问一个独立的锡克邦归来:在那里曾对身穿皮靴白马裤,受过大学教育的王子歌唱卡尔萨旧日的光辉,现在大踏步地走着。基姆小心翼翼,不敢冒犯此人,因为阿卡里人脾气暴躁,身手很了得。
  路上也不时有全村出动参加赛会的盛装村民迎面而来或从后面赶上,村妇们身边跟着小宝,在男人后面走,较火的孩子则在甘蔗高跷上耍个金鸡独立,或则拖着粗制的黄铜火车头模型,卖半便士一具?再或则用廉价玩具镜子把阳光照耀比他们身分高的人的眼睛,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每个人买了些什么。如有疑问,只消注视那些妇人伸出棕色肥臂比较新买的、从西北来的暗玻璃镯子。这些寻欢作乐的人走得很慢,叫这喊那,又停下跟卖糖食的讨价还价。经过路边神龛时则祷告一番——有时是印度教的,有时是摩萨尔曼的,信这两种教的低下阶级都一律膜拜,不分彼此。一队密密麻麻的蓝衣人会在杭育声中像疾行的蠕虫那样一弓一弓地在飞匿中齐步前进。这是一帮长格尔女人,所有铁路堤都由她们包办,她们个个都是扁脚大胸脯,四肢强壮,身穿蓝裙的挑土工人,听说有工作赶紧北上,在路卜决不耽搁。在她们那个阶级里,男人没有地位,她们走路的时候,挺胸伸臂,臀部摆动,头昂得很高,是惯于搬运重物女人的姿态。
  再过一会,大干道上来了个迎亲队伍,带着音乐声和呼叫声,金盏草和茉莉花的香味居然盖过了尘土气息。新娘的轿子在烟雾中成为一团红色和金属片,摇摇晃晃地向前移动,新郎骑的那匹马披着花束,不时朝掠过的草秣车咬一口,基姆会夹在人群中祝贺开开粗鄙的玩笑,按照俗话祝新婚夫妇有一百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当一个耍戏法的带着半受训练的猴子或是一只喘气薄弱的狗熊走过,或是一个脚上绑着羊角的在软索上跳舞的女人走过的时候,更有意思也更令人叫得起劲。马会惊嘶,孩子们会惊奇地尖叫个不停。
  喇嘛从不抬起眼睛,他没注意那骑着鹅臀小马急急去收印子钱的放债者;也没注意那些休假的士兵。这些人走在一起仍然保持队形,以低沉的嗓子大声叫嚣,一方面高兴不必再穿马裤扎绑腿,一方面看见女人就说脏话,对最端庄的女人说话更不堪入耳。喇嘛连卖恒河水的小贩也没看一眼,基姆满以为他会至少买一瓶那宝贝的水呢,喇嘛两眼盯着地上,脚步稳健地大步走,一小时又一小时,他的灵魂则在他处忙。可是基姆却欢乐得仿佛登了天,大干道这时候正在筑护堤以防冬季山洪泛滥,因此行人是在稍微高超的地方走,仿佛是在一条俯瞰四周乡野的壮伟走廊上走,整个印度都从左到右呈现在眼前。看见一辆辆由几头牛拉着的运粮车和运泻车在乡间土路上慢慢地走,景象真是动人:几乎可以听到一哩的车轮轧轧声,跟着越来越近,等到爬上陡坡,上了硬路面的主路之后,更可以听到起车的呼叱声和恶骂声,眼瞧一小族一小簇,身穿红色、蓝色、粉红色、白色及橘黄色的人散开走回自己的村庄,剩下三三两两地越过平原,也同样好看。基姆对这些景象有很深的感受,可是表达不出,只好买削了皮的甘蔗吃,一路吐得到处都是渣子。喇嘛不时闻一下鼻烟,最后基姆忍不住了,开口打破沉默。
  “南方真是好地方!”他说,“空气好,水也好,是不是?”
  “可是他们都被困在轮回上,”喇嘛说,“从一生转到另一生。没有一个得闻真道。”他抖擞一下,回到现实世界。
  “我们现在已经走累了,”基姆说,“不久当然会应该有个歇脚地方。我们要不要歇下?你瞧,太阳在下山了。”
  “今天晚上谁将接待我们?”
  “谁都行,这地方有的是好人,此外,”他把声音放得比耳语还低,“我们有钱。”
  他们走近歇脚处时,人多起来,到了那里就是一天行程终止。一排铺子卖简单食物和烟草,一堆柴薪,一个警察派出所,一口井,一个马槽,几棵树,树下有一片经人践踏的地方,牛粪篝火遗下的黑灰,这些都是大道上一个歇脚处的特色,当然除了饥饿的乞丐和乌鸦以外。
  这时候,太阳一道道的金光射过芒果树的低枝;长尾小鹦鹉和鸽子成百地回巢;灰背七姐妹鸟,三三两两地,几乎在行客的脚跟前走来走去,吱吱喳喳地交淡一天的经过。枝叶间的扰动表示蝙蝠准备开始它们的夜间放哨行动。残晖迅速聚在一起,在人脸上、车轮上和牛角上照了一刹那,其红如血。接着夜幕低垂,连空气拂人的感觉也变了,它吸引了一阵低垂的暮霭,像极细的蓝纱笼罩着乡野,使炊烟、牛只气味和灰上烘的麦饼香特别分明。晚间的巡逻队快步跑出派出所,带着重要的咳嗽和反复重回的命令;路旁一个赶车的在抽水烟,烟袋里烧透的灰球冒着红光,基姆的眼睛则机械地看着太阳残晖在铜镊上闪烁。
  歇脚处的生活和喀什米尔招待所的极相似,只不过具体而微罢了。基姆投身于亚洲人乐陶陶的混乱中,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得到一个简朴的人所需要的一切。
  基姆所要的东西不多,因为喇嘛没有阶级忌讳,只要从最近的小吃摊子买点就行了;可是为了奢侈一下,基姆买了一把牛粪块点个篝火。人们在一堆一堆的小火苗之间走来走去,买油、谷子、粮食或烟草,在井口等待打水时你推我挤;在男人的声音之下,你可以听到静止密闭的火车上传来女人的长声尖叫和咯咯笑声,她们的脸是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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