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船长 第8章

  “它不动,”那个小个儿气喘吁吁说,“一动也不动。我什么办法都试过啦。”
  “你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呀?”丹说着指指横七竖八的备用桨和平底船上的拉杆,全让没有经验的生手堆在了一起。
  “喔,那个嘛,”宾得意他说,“是一个西班牙起锚机。萨尔脱斯先生教我做的,不过就是它也不管用。”丹从船边上弯过身去,不让宾看见他在暗暗发笑,接着他在拉杆上拧了一二下,你瞧,铁锚马上起上来啦。
  “宾,把锚收上来,”他笑着说,“要不它又会咬死的。”他们离开了他,让他去用忧伤的蓝色大眼睛仔细打量小小铁锚的锚爪上挂满的海草,让他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一大堆感激的话。
  “你说,哈维,我是怎么想的,”当他们划到宾听不见的地方,丹说,“宾并不是个不开窍的人。他也一点不难弄,只是好像脑筋都用完了。懂吗?”
  “你是这样想的,还是你父亲有这种看法?”哈维弯腰划桨时问道。他觉得自己正在学会如何轻松自如地划桨。
  “在这件事上爹没有判断错。宾的的确确够笨的。他不是那种真正的对人无害的白痴。这样就对头了,哈维,你现在划桨平稳多了。我告诉你这些,因为你应该知道这些。他过去当过摩拉维亚教派的牧师。他从前叫雅克布·鲍勒。爹告诉我,他跟妻子和四个孩子住在宾夕法尼亚州什么地方。宾带了家里人去参加一个摩拉维亚教派的聚会,多半是个野营会什么的,一天晚上他们刚好住在约翰镇。你听到过约翰镇吗?”哈维想了一想。“是的,我听到过那城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跟阿希塔波拉一样印在我的脑子里。”
  “那两个地方都发生过大灾难,这就是为什么你都记住了,哈维。一个晚上他们一家子住的旅馆跟整个约翰镇全部完了。堤坝决了口,洪水泛滥,房屋漂浮起来,互相碰撞,沉下水底。我看过一些照片,可怕极啦。宾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亲眼看见全家的人淹死在一起。他的脑筋从此以后就不管用了。他不相信约翰镇遭了大难,因为在他后来悲惨的生活中,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光是带着笑脸和疑惑不定的神色到处流浪。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就这样他遇见了萨尔脱斯伯伯。伯伯那时刚好去阿利根尼城。我妈妈一半亲戚都散居在宾夕法尼亚州。萨尔脱斯伯伯心肠好,收留了他,知道他遭的难,把他带到东部,让他在自己的农场上干活。”
  “怪不得昨天晚上小船相碰的时候我听他把宾叫作农民。你的萨尔斯脱伯伯是个农民吗?”
  “农民?”丹叫喊道,“这里到哈蒂·路斯之间的水都冲不掉他靴子上的泥垢。他是个铁杆的农民。告诉你哈维,有一次到太阳落山,我一直在看他提水桶喝水,他旋动淡水桶塞子的模样就像在拇母牛的乳房一样。他就是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民。他跟宾在爱塞特附近经营农场。今年春天萨尔脱斯伯伯把地卖给了一个波士顿的阔佬,那个家伙要造一幢避暑的别墅,伯伯得了一大笔钱,本来他们俩个傻家伙可以一直对付着过日子,后来有一天宾所属的库拉维亚教派,发现了他流浪和定居下来的踪迹,便写信给萨尔脱斯伯伯。
  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萨尔脱斯伯伯很生气。他多半是个圣公会教友,可是为了不让他们抓住,装作是浸礼会教友,并且说他决不放弃宾,不让任何宾夕法尼亚或其他地方的摩拉维亚教派团体来领去。前一次快出海的时候,他拖着宾来看爹,说他跟宾为了身体健康,必须出海去捕捕鱼。我猜他认为摩拉维亚教派不会到纽芬兰浅滩去寻找雅各布·鲍勒。爹同意了他,因为在他没有投资专利肥料以前,三十年里也断断续续在捕鱼,而且“海上号”也有他四分之一股份。出海果然对宾大有好处。爹也养成了带他出海的习惯。有一天爹说,宾总有一天会记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来,记起约翰镇来,那时他很可能就会死去,爹是这样说的。你别跟宾谈起约翰镇之类的事情,要不萨尔脱斯伯伯会把你扔到船外去的。”
  “可怜的宾!”哈维嘟囔道,“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萨尔脱斯伯伯一直照顾着他。”
  “不过我喜欢宾,大伙儿也都喜欢他,”丹说,“我们应当照顾着他一点,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一声。”这时他们已经靠近了双桅船,其他小船拉在他们后面不远。
  “吃完饭以前不必把平底船吊上大船来,”屈劳帕在甲板上说,“我们马上把鱼加工后下舱。孩子们,快把桌子架起来!”
  “看得比鲸鱼留下的小窝还深,”丹说着眨了下眼睛,去张罗加工下舱的用具了。“你瞧自打早晨以来有多少船向我们靠来,他们都在等待爹的动静。哈维,你看到它们没有?”
  “对我说来,它们全都一个样。”的确,对一个不懂航海的人来说,周围那些上下颠簸的双桅船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
  “可它们不一样。那艘脏稀稀的黄班轮,斜杠倾斜成那个样子,是‘布拉格希望号’。船主尼克·勃拉弟,是纽芬兰浅滩上最最自私的人。我们要是撞在礁石上,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角色了。过去一点是‘白天眼睛号’,船长是杰拉德两兄弟。那条船来自哈维奇,速度相当快,运气也不坏,不过爹就是在坟场里也能找到要打的鱼。还有那一溜三条船,是‘玛奇·斯密司号’‘玫瑰号’和‘伊迪丝·沃伦号’,都来自我们的家乡。我看我们明天早晨还能看到‘阿培姆·提令号’。爹,是不是?它们都是从怪水滩那儿穿过来的。”
  “丹尼,明天你就不会看到许多船了。”屈劳帕称呼自己的儿子叫“丹尼”,那是他心情好的一种标志。“孩子们,我们这里太挤啦,”他一边招呼爬上甲板来的水手们,一边继续说,“我们让他们去大饵钓小鱼。”他看了一眼鱼栏里捕来的鱼,说也奇怪,叉上来的鱼又少又小。除了哈维钓的大比目鱼,没有一条超过十五磅。
  “我正在等气候转变,”他又说了一句。
  “你得自己看仔细了,屈劳帕,我看不出什么预兆来,”朗杰克说着扫视了一眼清朗的地平线。
  但是半小时以后,他们还在加工鱼,纽芬兰浅滩的迷雾就笼罩了他们,照他们的说法雾浓得“鱼跟鱼”都看不清了。浓雾不断袭来,在看不清颜色的水面上升腾和盘旋打转。水手们一声不吭停下了手中加工的活。朗杰克和萨尔脱斯伯伯把绞盘制动器插入插座,并且动手起锚。当湿漉漉的大缆绳绕在大琵琶桶上,绞盘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梅纽尔和汤姆·泼拉特也上去帮了一手。锚拉了上来,发出的声音像是呜咽的哭诉。停泊帆鼓了起来,屈劳帕操纵舵轮,让它稳定下来。“升起三角帆和前帆,”他说。
  “快把它们滑到压档上,”朗杰克大声叫道,把三角帆绷紧,那时其余人把啪嗒啪嗒嘎啦嘎啦的前帆上的环扣升了起来,接着前帆杠也轧轧作响了,“海上号”调整了方向,冲入了一片茫茫打转的白雾中。
  “雾后必有风,”屈劳帕说。
  哈维惊奇得无法形容,尤其惊奇的他听不到任何命令,光听见屈劳帕偶而哼上几声,结尾总是,“行,不错,我的儿子!”
  “以前从没见过起锚吧?”汤姆·泼拉特对哈维说,哈维在湿漉漉的前帆旁看得目瞪口呆。
  “没见过,我们要到哪里去?”
  “去捕鱼,找停泊的地方,你上船不到一星期就清楚了。这一切你全都觉得那么新鲜,不过我们从来就不晓得会遇到什么情况。请相信,我汤姆·泼拉特,也从来没想到……”
  “总比十四元钱一个月和一粒子弹打进你肚子好,”屈劳帕在舵轮那儿说,“给你这个庞然大物减轻点苦差使。”
  “钱是多了一点,”那个当过水兵的大汉回答道,他在缚上一个圆木的船首大三角帆那儿干着什么活。“不过当初我们在波福港外操纵‘杰姆斯博克’号的绞盘制动机时并没有想到钱的事,那时福特·麦肯在朝我们船尾开火,前面又有强烈的暴风压顶。请问你那时在哪儿,屈劳帕?”
  “就在这儿或这儿附近,”屈劳帕回答道,“在深水里挣养家糊口的钱,还要躲避南军的私掠船。很抱歉,我不能提供你火红的子弹,汤姆·泼拉特,不过我想在我们看到东岬角以前我们会一路顺风的。”这时船头不断传来撞击海浪的啪啪声和汩汩的水声,间或也有低沉的重击声,浪花竖起一小股水住又哗啦一声落在前甲板上。索具上滴着寒冷的水滴,水手们都懒洋洋地靠在避风的地方,只有萨尔脱斯伯伯直挺挺坐在主舱盖上,揉搓他那被“草莓”刺疼的双手。
  “我看要把支索帆撑起来,”屈劳帕说,一只眼睛骨碌骨碌望着他的兄弟。
  “我看撑起来也没什么好处。浪费帆篷有什么意思呢?”那个农民出身的水手回答道。
  舵轮在屈劳帕的手里几乎觉察不到有什么转动,过了一会儿一个浪尖呼啸地斜穿过双桅船,重重打在萨尔脱斯伯伯的双肩间,使他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气急败坏地咒骂着站起身来,不料刚往前跨一步又有一个浪头劈面打来。
  “你瞧爹在甲板上把萨尔脱斯伯伯盯得团团转,”丹说,“萨尔脱斯伯伯认为他的四分之一股份就是我们的帆篷,两次出海,爹就像这样赶鸭子似地盯住他不放。嗨,他躲到哪里浪头打到哪里!”萨尔脱斯刚躲避到前桅那儿,一个浪头打在他双膝以上。屈劳帕的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就像舵轮除了一个圆轮没什么东西一样。
  “你就把最高的轻帆撑上去吧,”受害者在又一个浪花里咆哮道,“只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别赖在我身上。宾,你马上给我下舱去喝咖啡,你该有点头脑,像这样的天气别在甲板上游荡。”
  “这样他们会一杯又一杯喝咖啡,没完没了地下棋的,”萨尔脱斯伯怕硬逼宾下前船舱时丹说,“照我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得那么干。纽芬兰浅滩捉鳕鱼的人不捉鱼的时候除了游手好闲打打牌是干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朗杰克大声说,他正在盘算如何找些消遣。”我差点忘得干干净净,我们还有个戴丁字形码头帽的乘客。有人不懂他们的绳子,他们就闲不着。把他弄到这里来,汤姆·泼拉特,我们来教教他。”
  “这回可不是我出的花点子,”丹咧嘴笑了笑。“你得单独去学。我就是爹教会我打绳结的。”一个小时里朗杰克把哈维支使得东奔西跑,还教他说:“一个人在海上哪怕眼睛瞎了,喝得酩酊大醉,还是瞌睡矇眬,这些事情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一条七十吨的双桅船带有一根树桩般的前桅,并没有多少索具,朗杰克却自有一种把它们一一说清的才能。当他希望哈维注意斜桁尖头的升降索时,他把指关节戳在哈维的脖子后面,让哈维仔细盯着。他强调前后的区别,差不多总要让哈维在几英尺长的帆杠上擦擦鼻子,每根绳子的走向,都让哈维摸摸绳头,印在他的脑子里。
  上这种课要是甲板上空空荡荡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但是这个地方似乎什么东西都可以堆在上面,就是没有一个插足之处。前面躺着绞盘和滑卒索具跟锚链和大麻缆绳,跨越过去都很麻烦,前甲板有火炉的烟囱管,前舱盖那儿有盛鱼肝的碎肉桶。这些东西后面是前帆杠和主舱的活盖小舱口,差不多占去了所有的空地,别提还有那些水泵和加工鱼栏了。再过去靠后甲板有一组平底船吊在环端螺栓上,舱房周围还捆绑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最后六十英尺的主帆杠支在支架里,在这个长度的范围里会刮到任何东西,需要随时躲避或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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