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第195章

  “这就是你请求我做的吧,所尔·吉尔斯?”船长重复着说道。
  “是啊,”老人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一点吗,内德?你肯定不会忘记吧?我在每封信中都这样请求你。”
  船长脱下上了光的帽子,挂在钩子上;一边用手把头发从后往前梳理,一边坐在那里注视着四周的人们,完全是一副困惑不解与听天由命的神情。
  “你好像不明白我的话,内德!”老所尔指出道。
  “所尔·吉尔斯,”船长目不转睛地向他和其他人注视了很久之后,回答道,“我已掉转船头,随风飘流了。你讲几句你的冒险故事好不好?难道我没法子改变方向了吗?没法子了吗?”船长沉思默想着,同时注视着四周,说道。
  “内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所尔·吉尔斯说道,“你打开我的小包包了没有?”
  “是的,是的,”船长说道,“当然,我打开那个小包包了。”
  “也念过里面的信了吗?”老人问道。
  “念了,”船长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回答道,然后凭着记忆背出其中的一些段落,“我亲爱的内德·卡特尔,当我离开家前往西印度群岛,怀着渺茫的希望去打听我亲爱的孩子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哪!沃尔就在这里哪!”船长说道,仿佛他抓住了什么真实的、无可争辩的东西,因而感到轻松似的。
  “唔,内德,等一会儿!”老人说道,“在第一封信中——那是从巴巴多斯寄出的——我写道,虽然你收到的时候离一年的期限还很远,但我希望你能打开那个小包包,因为我在里面说明了我离开的原因。很好,内德。在第二封、第三封、也许还在第四封信中——那些信都是从牙买加寄出的——我写道,我仍处在同样的状态中;当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是遭难了还是被救起来了的时候,我不能休息,不能从世界的那个地区离开。下一封信——我想是从德梅拉拉寄出的,是不是?”
  “他想是从德梅拉拉寄出的,是不是!”船长毫无希望地看看四周,说道。
  “我在信中写道,仍旧得不到任何确实的消息。在世界的这个地区,我遇见许多跟我认识已有多年的船长和其他人,他们帮助我从一个地方迁到另一个地方,我则不时凭我的技术给他们一些微薄的帮助,作为答谢。我写道,大家都怜悯我,似乎对我的飘泊流浪都抱着同情的态度,我开始想,也许我为了打听孩子的消息,命该在海上航行,直到死去吧。”
  “他开始想,他成了个懂得科学的漂泊的荷兰人了!”船长像先前一样毫无希望地,同时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但是有一天传来了一个消息,内德,——那是在我回到巴巴多斯以后传到那里的——消息说,一条中国商船在回国途中把我的孩子救起来了,于是,内德,我就搭乘下一条回国的船,今天回到家里,证明那消息是真实的。谢谢上帝!”
  老人虔诚地说道。
  船长十分崇敬地低下头之后,向所有在场的人(从图茨先生开始,一直到最后的仪器制造商)扫视了一遍,然后庄严地说道:
  “所尔·吉尔斯!我打算作出的声明将像大风一样把你帆上的每一个针眼吹裂,把缝在帆边的粗绳吹断,把你的船吹得就要倾覆,使你濒临危境!这些信没有一封寄到爱德华·卡特尔的手中。”船长为了使他的声明更加庄严,给人以更深的印象,重复说道,“没有一封寄到在家乡安宁生活、时刻都有进步的英国海员爱德华·卡特尔的手中!”
  “这些信是我亲手投邮的!投寄地址也是我亲笔写的:布里格广场九号!”老所尔大声喊道。
  船长的脸孔立刻变得毫无血色,然后又涨得通红。
  “所尔·吉尔斯,我的朋友,你说布里格广场九号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是你的住所呀,内德,”老人回答道,“那位姓什么的太太!哎呀,我看我下一步连自己的姓名都要给忘掉了,不过我是落后于当今时代的人——你记得,我过去也总是这样——,已被弄得糊涂不清。那位太太姓——”
  “所尔·吉尔斯!”船长说道,他那声调仿佛是在说出一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假设似的,“你想要回忆起来的姓是不是麦克斯廷杰?”
  “可不,当然是啦!”仪器制造商高声喊道,“完全不错,内德·麦克斯廷杰!”
  卡特尔船长的眼睛张大得不能再大了,脸上的疙瘩完全发亮了;他这时吹了一声长长的、尖声的、音调忧郁的口哨,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每一个人,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劳驾你再说一遍好吗,所尔·吉尔斯?”他终于说道。
  “所有这些信,”所尔舅舅回答道,一边用右手的食指在左手手掌中拍着拍子,他拍得那么准确、清楚,甚至给他衣袋中毫无误差的精密计时表也增了光,“这些信是我亲手投邮的,投寄地址也是我亲笔写的:布里格广场9号麦克斯廷杰太太家的房客卡特尔船长收。”
  船长从钩子上取下上了光的帽子,往里看看,戴到头上,然后坐下。
  “哎呀,我所有的朋友们啊,”船长非常狼狈地向四周看看,说道,“要知道我已从那里急忙逃跑出来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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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急忙逃跑(cutandrun):是航海用语,意即来不及起锚,就砍断锚绳,立即开航。
  “谁也不知道您逃到哪里去了吗,卡特尔船长?”沃尔特性急地喊道。
  “哎呀,沃尔,”船长摇摇头,说道,“她决不会允许我到这里来看管这里的财产。我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就只好急忙逃跑。天主爱你,沃尔!”船长说道,“你只是在她平静的时候看到她,可是当她火冒三丈的时候你去看看她吧!——从书本上查到这句话的时候,请做个记号。”
  “要是我,我得让她尝尝我的厉害!”尼珀温和地说道。
  “您想,您得让她尝尝您的厉害吗,我亲爱的?”船长怀着几分钦佩的心情回答道,“唔,我亲爱的,这会给您增添光彩。至于我,我宁肯面对任何野兽。我是靠了一位举世无双的朋友的帮助,才把我的箱子从她那里搬出来的。把信投寄到那里去是毫无用处的。我的天,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什么信也不会收的。简直犯不着让邮差去跑这趟路!”
  “这么说,情况完全清楚了,卡特尔船长,”沃尔特说道,“我们所有的人,特别是您和所尔舅舅,可能都要为我们经受过的万分忧虑谢谢麦克斯廷杰太太。”
  已故麦克斯廷杰先生的意志坚决的遗孀在这方面的恩情是这么明显,因此船长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可是他对自己的境况感到一定程度的羞愧(虽然谁也没有涉及这一点;沃尔特记得,他跟船长最近关于这个问题的一次谈话,尤其避免提到这一点),所以像在乌云下面一样郁郁不乐地待了将近五分钟光景——对他来说,这是一段异乎寻常的时间——,然后,他的脸像太阳一样重新露了出来,以异乎寻常的光辉,照耀着所有在场的人;他突然高兴地跟每个人握起手来,握了一次又一次。
  在不很晚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所尔舅舅和沃尔特已经相当详细地问到了各自的航行情况和所遭遇过的危险了——,除了沃尔特以外,其他的人全都离开了弗洛伦斯的房间,到楼下的客厅里去。不久,沃尔特到客厅里参加到他们当中,他告诉他们,弗洛伦斯感到有些难过和心情沉重,已经上床睡觉了。虽然他们在楼下的不可能打扰她,可是在这之后大家都压低嗓子说话;每个人都按照各自不同的想法,对沃尔特漂亮的、年轻的未婚妻抱着喜爱的、亲切的感情。为了满足所尔舅舅的要求,一切有关她的事情都向他作了详细的说明;沃尔特提到了图茨先生的名字,对他和他的帮助给了很高的评价,并认为他参加到小小的家庭聚会中是必要的。
  图茨先生十分赏识沃尔特关怀体贴的心意。
  “图茨先生,”沃尔特在门口和他分别时说道,“我们明天上午再见面?”
  “沃尔特斯上尉,”图茨先生热烈地握着他的手,回答道,“我一定来。”
  “今天夜里是我们长期分离——也许是永远分离前的最后一夜,”汉尔特说道,“我觉得您的心这样高尚,因而它对于另一颗心的呼唤是不可能不作出响应的。我希望您知道,我是多么感谢您?”
  “沃尔特斯,”图茨先生十分感动地回答道,“如果您认为有理由感谢我,我很高兴。”
  “弗洛伦斯在还姓她自己的姓之前的这最后一夜,”沃尔特说道,“就在几分钟之前,你们离开之后我们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她要我答应,我要以她亲切的爱转告您——”
  图茨先生把手臂搁在门柱上,并让眼睛被那只手臂捂住。
  “——以她亲切的爱转告您,”沃尔特说道,“她永远不会有一个像您这样她更为珍视的朋友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对她的真诚的关怀。她今天夜间将记得为您祈祷,希望当她远离这里的时候,您将想到她。您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她的吗?”
  “沃尔特,”图茨先生模糊地回答道,“请告诉她,我将每天想到她;但我知道她嫁给了一个她喜爱的、也喜爱她的人,总是感到很快乐的。如果您愿意,也请转告她,我相信,她的丈夫是配得上她的——哪怕是她!我对她的选择感到高兴。”
  图茨先生讲到最后几个字时,说得比较清楚,他把眼睛从门柱上抬起来,勇敢地把它们说了出来。然后他又热情地跟沃尔特握手,沃尔特也毫不迟疑地回握了他的手。在这之后他动身回家了。
  图茨先生由斗鸡陪伴;最近他每天晚上都把他带到这里来,并把他留在店铺里,唯恐外面会发生什么预料不到的情况;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的话,那么这位卓越人物的英勇是可以为海军军官候补生效劳的。这一天斗鸡的情绪好像不是特别好。当图茨先生穿过马路,回头看看弗洛伦斯睡觉的房间的时候,如果煤气灯的灯光没有照错的话,那么它就照出他用一个丑恶的态度,把眼睛向上一瞟,并用同样的态度歪歪鼻子。在回家的路途中,他对其他行人显示出一种敌对的意向,不像是一位和平的自卫艺术的教授应有的的行为。到了家里,他把图茨先生护送到房间里以后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站在他的前面,露出一副明显的无礼的神态,一边用两只手提着白帽子的边缘,掂掂它的分量,一边猛晃着头和急抽着鼻子(他的头和鼻子曾经被打破过好多次,修补得并不好)。
  他的恩主专心一意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些情形;后来斗鸡不甘心被忽视,就用舌头和牙齿发出各种各样的来引起他的注意。
  “喂,主人,”斗鸡终于顽固地使图茨先生注意到他,说道,“我想要知道,究意是您已一败涂地、就此结束,还是您打算要赢?”
  “斗鸡,”图茨先生回答道,“请把您这话的意思解释明白。”
  “既然是这样,我就向您和盘托出,主人,”斗鸡说道,“我不是个吞吞吐吐、不肯把话说完的家伙。问题在于:是不是需要把他们当中的什么人打得直不起腰来?”
  斗鸡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把帽子扔掉,闪开身子,用左手虚击了一拳,再用右手把假想的敌人猛打了一拳,威风凛凛地摇着头,然后重新站稳。
  “喂,主人,”斗鸡说道,“是您已一败涂地、就此了事,还是我们重振旗鼓,去取得胜利?哪一个?”
  “斗鸡,”图茨先生回答道,“您的话是粗野的,您的意思是暧昧的。”
  “好吧,那我就来跟您说,主人,”斗鸡说道,“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它是下贱的。”
  “什么是下贱,斗鸡?”图茨先生问道。
  “是的,就是下贱!”斗鸡可怕地皱着被打坏的鼻子,说道,“您看!主人!这是什么?您可以在婚礼上上前去打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假定斗鸡的这个称呼是指董贝先生,“您可以把得胜的人和他们所有这伙人都打倒,可是这些时候您不去打,是不是反而打算屈服投降?是不是要去屈服投降?”
  斗鸡用轻蔑的强调语气说道,“呸,这是下贱!”
  “斗鸡,”图茨先生严厉地说道,“您是一只真正的兀鹰!
  您的感情是残忍的!”
  “我的感情是勇敢和高尚的,主人,”斗鸡回答道,“我的感情就是这样。我不能容忍下贱。我将在一家‘小象’酒吧里,在大庭广众之前讲话。我的主人不应该干出下贱的事情来。是的,这是下贱的,”斗鸡更富于表情地说道,“正是这样。这是下贱的。”
  “斗鸡,”图茨先生说道,“我讨厌您。”
  “主人,”斗鸡戴上帽子,回答道,“我也讨厌您。请听着!这是我对您的建议。您向我不止一、两次谈到开饭馆的事。没关系。明天给我五十镑,让我走吧。”
  “斗鸡,”图茨先生回答道,“在您表达了这样令人嫌恶的感情之后,我乐意跟您按这样的条件分手。”
  “那就这样办吧,”斗鸡说道,“这笔交易就讲定了。您的行为不合我的口味,主人。它是下贱的,”斗鸡说道;他似乎同样不能容忍那一点,并就此了事。“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是下贱的!”
  于是,图茨先生和斗鸡由于对道义原则的认识上互不投合就这样分手了;图茨先生躺下睡觉,快乐地梦见了弗洛伦斯;她在她的未婚生活的最后一个夜晚把他当做朋友,想到了他,并已向他转达了她的亲切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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