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第182章

  “写完了!”磨工说道,一边急忙在手掌中吐了一口唾沫,以便把这个写下的词儿抹去;他把它涂得模糊不清还不满足,还用衣袖去擦它的一切痕迹,直到粉笔的颜色都从桌子上消失为止。“现在我希望您心满意足了吧,布朗太太!”
  老太婆为了表示满意,放松了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背;磨工因为刚才受到屈辱、盘问,又喝了酒,这时精疲力竭,就在桌子上合抱着胳膊,并把头枕在胳膊上,睡着了。
  等到他已睡得很熟,并发出很响的鼾声时,老太婆才转向董贝先生暗藏在那里的门,向他打个招呼,要他穿过房间,走出去。甚至在这时候,她还继续在罗布周围打转,并做好了准备,如果董贝先生向门口悄然走去的时候,罗布抬起头来的话,那么她就用手蒙住他的眼睛或把他的头猛打下去。不过她的眼睛虽然敏锐地注视着睡着的人,但却也同样敏锐地注视着醒着的人。董贝先生虽然小心谨慎,但是当他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却仍然发出了金子的叮当响声,这时候她的眼光就像一个大乌鸦的眼光一样明亮和贪婪。
  女儿的阴沉的眼光伴送他到门口,清楚地注意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他的急促的步伐表明,最短暂的耽搁他都难以忍受;他急煎煎地要离开这里去采取行动。当他把他后面的门关上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母亲。老太婆小步跑向她的身边,伸开手掌让她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又戒备地、贪婪地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低声问道:
  “他将会做什么呢,艾丽?”
  “凶恶的行为,”女儿回答道。
  “暗杀吗?”老太婆问道。
  “他的高傲受到了伤害,现在已成了个疯子;我们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的眼光比她母亲的眼光更明亮;在她眼中燃烧的火焰也更猛烈;可是她的脸孔、甚至她的嘴唇,却毫无血色。
  她们不再说什么;但却隔开坐着;母亲在细细玩赏着她的钱;女儿则在沉思着;她们两人的眼光都在这光线微弱的房间的昏暗中闪耀着。罗布睡着,并打着鼾。只有无人理睬的鹦鹉在动作。它用钩形的嘴把笼子的金属丝扭弯并拽着它,然后爬到圆形的笼顶里,像一只苍蝇一样沿着笼顶爬着,然后又下来,头冲着前面,摇晃着和咬着每根细长的金属丝,发出格格的响声,仿佛它知道它的主人正处在危险之中,因此它急切地想要打开一条出路,飞出去,警告他注意提防。
  第五十三章 另一次情报
  叛逆者的两个亲属——被他抛弃的哥哥和姐姐——这时候比被他伤害了的那个人更沉重地感受到他的罪恶的压力。社会虽然喜爱刺探阴私,折磨人们,但是它却激励董贝先生去追寻和报复他的仇人。它激发他的愤怒,刺痛他的高傲,把他生活的一个观念转变成一种新的形式;解愤息怒就成了他全部思想活动的目的。他的性格中所有那些固执与难以改变的特点,它的所有那些难于接受他人意见的脾气,它的所有那些阴沉与乖戾的特色,它的那种过分自尊自大的意识,它的所有那种容易猜忌的性情(别人对他的重要地位的充分尊重中有一点疏漏都会引起他的愤恨),都像许多溪流一样,沿着这个方向,汇合成了一条大河,载着他沿着潮流前进。最暴躁易怒和感情冲动的人与处于这种状态中的闷闷不乐的董贝先生相比,都显得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敌人。一头不驯服的野兽也要比这个佩戴着没有一丝皱褶的领带的庄严的绅士更容易阻拦和安抚。
  不过他这种强烈的意图本身几乎就可以代替行动。当他还不知道叛逆者躲藏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它帮助他转移对他自己不幸的注意,而去思考其他方面的问题。他的奸诈的受他宠信的人的哥哥和姐姐却没有这样的安慰。他们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的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使得他的罪行对他们来说有了一种更为痛苦的意义。
  姐姐有时可能会悲伤地想到,如果她像过去曾经一度那样,作为他的伴侣和朋友,和他住在一起的话,那么他可能会避免犯下这桩罪行。如果她曾经这样想过的话,那么她仍然没有悔恨过她做过的事情,丝毫没有怀疑过她所尽的责任,也没有评价或夸大过她的自我牺牲精神。可是当犯过错误、感到悔恨的哥哥有时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的时候,这种想法却重重地打击着他的心,引起他尖锐的自我谴责,使他几乎无法忍受。他从没有对他残酷的弟弟的不幸报复性地感到幸灾乐祸。这一事件暴露以后,在他内心所引起的活动仅仅是重新谴责自己,再一次为他自己过去的卑劣行径默默哀叹;与他共同承受这一厄运的不是他单独一人,这既给他带来安慰,又引起他的自责。
  就在我们在上一章叙述过它的晚上的情况的同一天,当董贝先生所属的上流社会正满城风雨地传播着他妻子私奔的消息,哥哥和姐姐正坐在房间里吃早饭的时候,窗外突然闪过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影,正向小小的门廊里走来,这人就是信差珀奇先生。
  “我今天大清早就从鲍尔斯池塘出发到这里来了,”珀奇先生说道,一边带着秘密的神气往房间里面探望,同时在门口的擦鞋棕垫上停下脚步,仔细地擦着鞋子,其实鞋上并没有什么泥土,“这是遵照我在昨天夜里接到的命令。我奉命在您今天早上出门之前一定得把这封短信交给您,卡克先生;要不是珀奇太太身体不好,我本应当在一个半钟头以前就到达这里的,”珀奇先生温顺地说道,“说实在的,这一夜我有五次几乎要失去她。”
  “您的太太病得这么厉害吗?”哈里特问道。
  “唔,您看,”珀奇先生首先转过身去,把门小心地关上,然后说道,“我们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她太放在心上了,小姐。您知道,她的神经是很敏感的,所以很快就混乱了。不过,说实在的,只有最坚强的神经才能经受得起这种震惊。毫无疑问,您本人也一定会感到很忧伤的。”
  哈里特忍住叹息,向她的弟弟看了一眼。
  “说实在的,尽管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可是我还是感到很难过,”珀奇先生摇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我得亲身经历这种事情的话,那么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我会这么难过。它对我的影响几乎就像喝酒一样。每天早上我都感到仿佛我在头天夜里喝过了头似的。”
  珀奇先生的外貌证实了他所叙述的症状,他有一种由于发烧而引起的倦怠的神色,那似乎都是杯中物所引起的。事实上,追根溯源,是因为他多次去酒吧的缘故。人们在那里款待他,向他问各种问题,他已养成每天都要上酒吧去的习惯。
  “所以,”珀奇先生又摇了摇头,用清脆的低语说道,“这件最令人痛苦的事件暴露以后,我不能判断那些处境特殊的人们的感情。”
  这时珀奇先生等待着听推心置腹的回答;他没有听到这样的回答,就用手遮着嘴巴咳嗽;这没有引起什么反应,他就用帽子遮着嘴巴咳嗽;这也没有引起什么反应,他就把帽子放在地上,在怀里掏那封信。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不要求回复的,”珀奇先生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说道,“不过,也许您肯费神看一遍吧,先生。”
  约翰·卡克拆开信封,这是董贝先生的来信,内容十分简短,他看过以后,回答道,“是的,不要求回复。”
  “好,那就祝您早上好,小姐,”珀奇往门边走了一步,说道,“同时希望您多多保重,别因为最近这令人痛苦的事件过分悲伤。报纸,”珀奇先生又走回两步,用更为神秘的低语,同时向姐弟两人说话,“急巴巴地想要得到新的消息,急得你们难以想象。有一份星期天出版的报纸派来的人,披着蓝色的斗篷,戴着白色的帽子,(他曾经想用这两件东西来收买我,用不着说,他哪能成功呢?),昨天夜里在我们院子里游来晃去,一直到八点二十分钟才走。我亲眼看见他从我们公司营业所的锁眼里往里面偷看,可是这锁眼是取得专利的,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东西。还有一个人,”珀奇先生说道,“穿着军装,腰带上有挂武器的圈环,整天都坐在‘国王的纹章’酒馆里;上星期我碰巧在那里无意间讲了一点话,第二天早上(那是个星期天),我看见它在报上令人十分吃惊地登出来了。”
  珀奇先生又去掏他怀中的口袋,仿佛想要取出那段新闻来似的,但由于没有得到鼓励,所以就把他的海狸皮手套抽了出来,捡起帽子,离开了。不到正午,珀奇先生就已在‘国王的纹章’和别的地方向几位挑选出来的听众叙述卡克小姐怎样眼泪汪汪,放声大哭,并握着他的手,说道,“啊,亲爱的,亲爱的珀奇,看到您是我唯一的安慰!”约翰·卡克先生则怎样用一种可怕的说道,“珀奇,我和他断绝关系了。永远别再在我面前把他称做我的弟弟了!”
  “亲爱的约翰,”当他们只剩下两个人,而且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哈里特说道,“这封信带来坏消息吧?”
  “是的。但是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回答道,“我昨天看到写信的人。”
  “写信的人?”
  “董贝先生。当我在营业所里的时候,他两次走过那里。在这之前,我能避免被他看见,但是当然不能希望以后长久都能这样。我知道,在他看来,我在那里是一桩讨厌的事情,这是很自然的。我想,如果我处在他的地位的话,我自己也会那样感觉的。”
  “他这样说了没有?”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看到,他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我当时对将会发生的事情(对现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做好了准备。我已经被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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