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第145章

  伊迪丝接触到那苍白的嘴唇,在片刻间一切都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她的母亲带着她那少女般的笑声和克利奥佩特拉的骨头架子,在床上稍稍欠起身来。
  把玫瑰色的帐子拉合上吧。除了风和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飞逝。把玫瑰色的帐子紧紧地拉合上吧!
  这件事的消息已派人送到城里董贝先生那里;董贝先生拜访了菲尼克斯表哥(他还下不了决心去巴登—巴登);菲尼克斯表哥也刚接到消息。像菲尼克斯表哥这样性格温厚的人是参加婚礼或葬礼的最合适的人物;考虑到他在家中的地位,应当跟他商量商量,这是很恰当的。
  “董贝,”菲尼克斯表哥说道,“说实话,在这样悲伤的时刻看到您,我非常激动。我可怜的妈妈!她过去是一位非常活泼的妇女。”
  董贝先生回答道,“的确是这样。”
  “而且,您知道,她外貌修整得实在年轻;”菲尼克斯表哥说道,“说真的,在您结婚的那一天,我曾以为她还能再活二十岁呢。事实上,我当时就跟布鲁克斯商行的一个人这样说过——他叫小比利·乔珀,有一只眼睛戴单眼镜的,毫无疑问,您认识他吧?”
  董贝先生给了否定的回答。“关于葬礼,您是不是有什么建议——”
  “啊,我的天!”菲尼克斯表哥说道,一边敲敲下巴,他从袖口中露出的手刚好能这样做,“我实在不知道!在我的土地上的公园里有一座陵庙,不过我担心,它需要好好修理一下,事实上,它现在的情况是很糟糕的。要不是手头不宽裕的话,我应当把它修整得好好的;不过我相信人们还常到那里去,在铁栏杆里举行野餐。”
  董贝先生明白,那里不适宜。
  “在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少见的好教堂,”菲尼克斯表哥沉思地说道,“这是英格兰——诺尔曼风格的纯正的样本,简·芬奇伯里夫人——她是穿紧身褡的——还给它描绘过一幅精采的图画,不过据我了解,他们粉刷时把教堂糟蹋了,而且路途遥远。”
  “也许就在布赖顿举行,怎么样?”董贝先生建议道。
  “以我的荣誉发誓,董贝,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菲尼克斯表哥说道。“就在当地,而且那是个使人赏心悦目的地方。”
  “定在什么日子合适呢?”董贝先生探问道。
  “任何日子,只要是您认为最合适的,我都保证同意。”菲尼克斯表哥说道,“跟随我的姑妈到达那个——边境,事实上,也就是到达坟墓,我将感到极大的愉快(当然,是忧郁的愉快),”菲尼克斯表哥说道,其他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您能在星期一离开城里吗?”董贝先生问道。
  “星期一对我完全合适,”菲尼克斯表哥回答道。因此董贝先生就约定在那天来把他送去,然后就立刻告辞了;菲尼克斯表哥把他送到楼梯口,分别时说道,“我实在非常抱歉,董贝,这件事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董贝先生回答道,“一点也不!”
  在约定的那一天,菲尼克斯表哥和董贝先生会了面,然后前去布赖顿;他们两人代表对亡故的夫人表示哀悼的所有其他的人们,护送她的遗体到安息的地点。菲尼克斯表哥坐在灵柩车中,沿途认出无数熟人,可是他遵守礼节,没有和他们谈话,仅仅当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时候,他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让董贝先生知道;如:“汤姆·约翰逊。他有一条软木做的腿,是怀特公司给做的。怎么,汤米,您在这里呀?弗利,他骑一匹纯种的母马。这是斯莫德尔的姑娘们”,等等。在举行葬礼时,菲尼克斯表哥情绪低落;他说,在这种场合,一个人不由得会想到,他的身体事实上已逐渐衰弱了;当仪式结束时,他的眼睛确实是泪汪汪的。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斯丘顿夫人的其他亲友们也跟他一样;其中少校在俱乐部里反复地讲,她从来不把衣服穿严实;那位光裸着后背、打扮得十分年轻、费很大劲才能撑开眼皮的夫人则轻轻地头叫了一声,说,她一定非常衰老了;她是得了各种最可怕的病死去的;您应该别提起它了。
  就这样,伊迪丝的母亲躺在那里,不再被她亲爱的朋友们提起,他们听不见海浪嘶哑地重复着它那神秘的语言,看不见沙子堆积在岸上,看不见白色的胳膊在月光下向远方看不见的国家打着招呼。可是在这未知的海洋的边缘,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进行着;伊迪丝独自站在那里,听着海浪的;潮湿的海藻漂打到她的脚边,而且也撒布在她的生活道路上。
  第四十二章 机密的谈话与不幸的事故
  磨工罗布不再穿卡特尔船长给他的黑色丧服,也不再戴那防水帽,而是穿上一套结实的、棕色的制服了;虽然这套制服在他身上表面上装出很朴实、很端庄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显出一副沾沾自喜、逞能自信的神态,这正是任何裁缝都愿意把衣服做成这种气派的;就这样,磨工罗布完全改变了他的外观;他在心里也完全把船长和海军军官候补生抛开,只不过在闲暇的时候才花上几分钟向这些难以分开的、尊贵的朋友们夸耀一下自己的升迁,并在那黄铜乐器——他的良心——发出的赞扬的音乐的伴奏下,回忆起他是怎样得意扬扬地摆脱了他们的;他现在为他的恩人卡克先生服务。他住在卡克先生家里,侍候着他本人,因此一直怀着恐惧的心情,哆哆嗦嗦地把他那圆圆的眼睛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卡克先生那雪白的牙齿,而且觉得,他应当把眼睛睁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大才是。
  即使他是在一位大巫士手下服务,牙齿又是这巫士最强有力的魔力的话,那么他也不能比对着卡克先生这些牙齿,全身上下颤抖得更厉害的了。这孩子在他恩人身上感觉到一种力量和权威,它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迫使他绝对地驯服与顺从。甚至当他的恩人不在的时候,他也并不认为他想到他时就安全无恙,因为他唯恐他的恩人又会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早上一样,立即就抓住他的喉咙;他唯恐又会看到,他恩人的每一颗牙齿都来揭发他,并谴责他心中的每一个念头。跟他恩人面对面在一起的时候,罗布毫不怀疑:卡克先生看透他的秘密的思想;或者更确切地说,如果卡克先生想要这样做的话,那么他只要稍稍运用一下他的意志,他就能看透它们;罗布完全相信这一点,就像他相信他在看卡克先生的时候,卡克先生一定在看他一样。卡克先生凌驾于他的力量是这样包罗一切,是这样牢牢地把他置于他的控制之下,因此他根本连想也不敢去想,而只是在整个心里不断地愈益强烈地感觉到,他的恩人对他具有不可抗拒的权威,并有能力对他做任何事情,因此他就站着讨取他的欢心,并设法抢先去执行他的命令,至于其他一切思想活动则完全停止了。
  也许罗布没有问过他自己——在他当时的心情下,提出这样的问题将会是一件非常轻率的行为——:他在各个方面都这样完全屈服于这种影响,是不是因为他在心中曾浮现过这样的猜疑:他的恩人是奸诈权术的大师,而他自己在磨工学校中在这方面也曾经是一名可怜的学生。不过罗布不仅怕他,而且也的的确确钦佩他。也许卡克先生更了解他力量的源泉,并万无一失地运用它。
  罗布在辞退了船长那里的职务的当天晚上,卖掉了鸽子,在匆匆忙忙之中甚至做了一笔不利的交易之后,就直接来到卡克先生的家里,兴奋地出现在他的新主人的面前;他满脸通红,似乎指望得到称赞似的。
  “怎么,淘气鬼!”卡克先生向他的包袱看了一眼,说道,“你已经辞退了你的工作,上我这里来了?”
  “嗯,对不起,先生,”罗布结结巴巴地说道,“您知道,上次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您曾说过——”
  “我曾说过,”卡克先生回答道,“我曾说过什么啦?”
  “对不起,先生,您什么也没有说过,先生,”罗布回答道;卡克先生问话的语气已对他发出了警告;他感到张皇失措。
  他的恩人露出宽阔的牙床,看着他,又用食指点了点,说道:
  “我看你今后没有好下场,我的流浪汉朋友。灾祸等待着你。”
  “啊,请别这样说,先生!”罗布喊道,他身子下面的两只腿颤抖着。“说实在的,先生,我只想为您工作;先生;只想侍候您,先生;只想忠实地完成您吩咐我的一切事情,先生。”
  “如果你想跟我打交道,”他的恩人回答道,“你最好是忠实地完成我吩咐你的一切事情。”
  “是的,这我明白,先生,”顺从的罗布辩护道,“这我相信,先生。如果您肯开个恩,考验考验我的话,先生!而且,如果您什么时候发现我做任何违反您的意愿的事情的话,先生,那么我可以让您杀死我。”
  “你这狗!”卡克先生背靠在椅子上,向他从容地微笑着,说道,“如果你想要欺骗我的话,那么我就会让你够难受的;
  跟那比起来,杀死你根本算不了什么!”
  “是的,先生,”丧魂落魄的磨工回答道,“我相信,您会残酷可怕地惩治我,先生。哪怕有人用金基尼来收买我,我也不想欺骗您,先生。”
  磨工本想得到称赞的指望完全落了空,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恩人,并徒劳无益地想不去看他;那惴惴不安的神情就像一条狗在类似情况下时常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么说,你已经辞退了你原先的工作,到这里来请求我允许你在我手下服务,是不是?”卡克先生问道。
  “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先生,”罗布回答道;他实际上是遵照他的恩人的指令到这里来的,可是现在他甚至不敢稍稍暗示一下这个事实来为自己辩护。
  “好吧!”卡克先生说道,“你了解我吧,孩子?”
  “对不起,先生,是的,先生,”罗布回答道,一边笨手笨脚地摸弄着帽子,同时仍旧被卡克先生的眼光束缚住;虽然他想从这束缚中解脱出来,但总是徒劳无效。
  卡克先生点点头。“那么就多加小心吧!”
  罗布连连鞠躬,表示他对这警告有着深刻的理解,同时一边鞠躬,一边向门口退去;当他眼看就要退出门外,正感到极大欣慰的时候,他的恩人把他喊住了。
  “喂!”他喊道,粗暴地叫他回来。“你过去经常——把门关上!”
  罗布立即遵命,仿佛他的生命就取决于他是否敏捷似的。
  “你过去经常躲在屋檐下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是说偷听吧,先生?”罗布困惑地思索了一下,大胆猜测道。
  他的恩人点点头。“以及偷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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