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第20章

  “她们就在附近吗?”弗洛伦斯问道,她已被领着走了。
  “苏珊在不远的地方,”善良的布朗太太说道:“其他的人离她很近。”
  “有谁受伤了?”弗洛伦斯问道。
  “一点也没有,”善良的布朗太太说道。
  女孩子听到这话,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乐意地陪着这位老太婆走去,虽然当她们向前走去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脸孔、特别是往她那张孜孜不倦的嘴巴望上一眼,心中纳闷,凶恶的布朗太太(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是不是长得就像她一样。
  她们没有走得很远,只是走过了像砖厂、瓦厂这样一些很索然无趣、毫无快感的地方,这时候老太婆转到一条肮脏的小巷,巷子里路中间深深的黑色车辙中注满了泥浆。她在一间破旧的小房屋前停下来,屋子是紧锁着的,就像一间充满了漏洞和裂缝的房屋总是紧锁着的那样。她从帽子中取出一把钥匙,开了门以后,就把她前面的女孩子推进了一间后面的房间;房间的地板上堆着一大堆各种颜色的破布、一堆骨头和一堆筛过的灰烬或煤渣;没有任何家具;墙和天花板都是很黑的。
  女孩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上去就像要晕倒似的。
  “现在别当一头小蠢骡子了,”善良的布朗太太摇摇她的身子,使她清醒过来,说道,“我不会伤害您。您就坐在破布上吧。”
  弗洛伦斯依从了她,一边向她伸出合拢的两手,默默地哀求。
  “我把您留在这里的时间连一个钟头也不会超过,”布朗太太说道,“我的话您听明白了吗?”
  女孩子十分困难地回答道,“听明白了。”
  “那么,”善良的布朗太太在骨头上坐下来,说道,“别惹我恼火。如果您不惹我恼火,那么我告诉您,我是不会伤害您的。但是如果您惹我恼火了,那么我就杀死您。我什么时候都能杀死您——即使您待在您自己家里的床上我也能。现在您告诉我,您是谁,您是什么样的人以及有关您的一切。”
  因为老太婆向她进行了威胁并给予了许诺,因为她恐怕会触犯她,又因为她已养成了默不作声和抑制内心的感觉、害怕与希望的习惯(这种习惯对一般孩子来说是不常见的,但对弗洛伦斯来说,现在几乎是很自然的了),所以她就遵照命令,叙述了她自己短短的历史或者她所知道的有关事情。布朗太太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她讲完为止。
  “这么说,您姓董贝,是不是?”布朗太太说道。
  “是的,夫人。”
  “我需要那件漂亮的长衣,董贝小姐,”善良的布朗太太说道,“还有那顶小帽,还有一两条裙子,以及您能让出的其他一切东西。来吧!把它们脱下来!”
  弗洛伦斯依从了她的命令,她那颤抖的双手能脱得多快就脱得多快,她那恐惧的眼睛则一直注视着布朗太太。当她把老太婆所说的所有服装都从自己身上剥掉以后,布朗太太从容不迫地把它们细细察看着,似乎对它们的质量与价值相当满意。
  “哼!”她滚动着眼珠,把女孩子苗条的身材上下看过一遍,说道,“我看除了那双鞋子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了。我一定要那双鞋子,董贝小姐。”
  可怜的小弗洛伦斯同样敏捷地把它们脱掉;她在自己身上还能找到可以迎合老太婆欢心的东西,真是太高兴了。然后老太婆从那堆破布的底层取出了一些破烂的代替品。她翻找那堆破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还找出一件穿得很破很旧的女孩子的斗篷,还有一顶压扁的、残缺不全的帽子,大概是从什么水沟里或粪堆上捡到的。她命令弗洛伦斯把这些精美的衣服穿起来;由于这些准备行动似乎是释放她的序幕,女孩子就尽可能比先前更加麻利地遵命照办。
  在急急忙忙戴上帽子(如果那可以称作一顶帽子的话,其实它倒更像是一块供运载重物用的衬垫)的时候,她把它绊结在她茂密的头发里了,不能一下子解脱出来。善良的布朗太太猛然抽出一把大剪刀,兴奋得令人难以解释。
  “我本来已经心满意足了,您怎么还不能放我安宁一下?”
  布朗太太说道,“您这个小傻瓜!”
  “请您原谅,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了,”弗洛伦斯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没法子。”
  “没法子!”布朗太太喊道。“您怎么指望我有法子?啊,天主!”老太婆说道,一边怀着凶暴的喜悦,把她的卷发弄得蓬蓬松松的,“除了我,任何人到这里都得首先把它剪掉。”
  弗洛伦斯听到布朗太太贪求的是她的头发,而不是她的头,感到大为宽慰,因此她没有违抗,也没有哀求,而是抬起温柔的眼睛,望着那位善良的人儿的脸孔。
  “要不是我从前有过一个女儿——她现在在海外——,她对她的一头好头发感到十分得意的话,”布朗太太说道,“那么我就会把您的头发统统剪掉,一绺也不剩。她远远地离开我了,她远远地离开我了!哦嗬!哦嗬!”
  布朗太太的号哭并不是音调悦耳的,但却充满了深切的悲痛;她一边哭一边把她那两只瘦削的胳膊向上猛烈挥动着;弗洛伦斯毛骨悚然,心房怦怦直跳,她现在感到更害怕了。这番号哭也许起了挽救她的卷发的作用,因为布朗太太把剪刀像一种新品种的蝴蝶一般在她前后左右飞舞了一阵子之后,命令她把卷发都藏到帽子里去,一根也别露出来引诱她。布朗太太对自己取得了这个胜利之后,重新坐到骨头上,取出一根很短的黑烟管抽起烟来,一边一直不断地蠕动着嘴唇,用牙根咀嚼着,仿佛她是在吃那根烟管似的。
  抽完烟之后,她给女孩子一张兔皮让她拿着,这样她看上去就会更像是她的一位普通的朋友,并且告诉她,她现在要把她领到一条行人众多的大街上去,她可以在那里问路,寻找她的朋友。但是她警告她(同时又威胁她,如果她敢于违抗的话,那么她就会立刻得到致命的报复),不许和生人交谈,也不许到她自己家里去(因为在布朗太太看来,她的家离这里太近了),而是要到她父亲在城里的营业所去;她还必须在把她留下的街道角落里等待着,一直等到时钟敲三下为止。布朗太太强迫她服从这些命令,并向她肯定地说,她雇用了一些有力的耳目为她服务,她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们的注意;弗洛伦斯忠诚地、恳切地答应遵守这些命令。
  布朗太太终于出发了;她领着她的改变了模样、衣衫褴褛的小朋友,穿过了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狭窄的街道、小巷和胡同,经过了长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来到了一个街头马车停车场;在场子的另一端有一个门口,在那里可以听到一条很宽阔的大街上的喧闹和声音。布朗太太指出那个门口,告诉弗洛伦斯等到时钟敲过三下之后,她就往左边走,这时候她似乎无意识地、无法控制自己地抓了一下她的头发,表示告别;然后她告诉她,她知道该怎么做,并吩咐她前去做,同时记住有人在监视她。
  怀着一颗比先前轻松一些的心,但依旧十分害怕,弗洛伦斯觉得自己已被释放了,就轻快地跑到那个角落里。她到达那里以后,回头望望,看到善良的布朗太太的头正从出入口低矮的木制挡板(她刚才就是在那里发表离别训词的)中探出,向外窥视,也看到她的拳头正朝着她挥舞。不过她后来虽然时常回头去看——在她紧张不安地回想起这位老太婆的时候,至少每分钟回头去看一次——,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弗洛伦斯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情景,愈看愈觉得迷惑不解;在这期间,时钟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敲打三下了。终于,教堂的尖塔敲响了三点钟;有一个教堂就在近旁,所以她不会弄错。她不时回过头去望望,不时走一小段路,不时又走回来,唯恐布朗太太的万能的侦探们会生气见怪;在这之后,她终于穿着塌根鞋,手里紧握着兔皮,急急忙忙尽快地往前走了。
  她对她父亲的营业所所知道的只是它属于董贝父子公司,而且还知道它在这个城市里是声势赫赫的,所以她只能打听到城里董贝父子公司的路怎么走;由于她一般只向孩子们打听——她怕问成年人——,所以她确实难以得到满意的答复。但是过了一会儿以后,由于她只打听到城里去的路怎么走,而把问题的其余部分暂时省略不提,因此她真的向着由那位厉害的市长管辖着的伟大地区的中心逐渐逐渐地步近了。
  弗洛伦斯经过了长途跋涉,感到疲惫不堪,一路饱尝了被人推来搡去的滋味;喧嚣与混乱使她耳聋眼花,心中又急切地挂念着弟弟与两位保姆;她所经历过的事情,以及她在这种改变衣着的情况下与勃然大怒的父亲会见的前景,使她感到害怕;同样,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在她前面还将会发生的事情,使她感到困窘与恐怖。在这样一些感情的交织下,弗洛伦斯眼泪汪汪、全身困乏地赶着路;有一两次她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放声痛哭,来舒缓舒缓自己无法忍受的心情。可是在这种时候,很少有人留意到穿着得像现在这样的她,即使留意到了,也会相信这是有人教她这样做的,为的是博得人们的怜悯,因此就走开了。弗洛伦斯也求助于她自己那坚韧不拔、自力更生的性格,这是她那悲伤的经历使它早熟地形成和锻炼出来的;她毫不动摇地保持着心中所已确定的目标,坚定不移地前去达到它。
  她经历这奇怪的冒险遭遇以来,下午又已经整整过去两个小时了;这时她为了避开一条被马车与货车堵塞着的狭窄的街道上的叮叮当当的闹声,走到了一条河边一个类似码头或停泊处的地方;那里东一堆西一堆地堆放着许多包包、桶和箱子,还有一台木制的大称盘,一个下面有轮子的小木屋,屋外站着一位健壮的男子,他耳朵上夹着一支笔,手插在衣袋里,一边望着邻近的桅杆与小船,一边吹着口哨,仿佛他这一天的工作已快完毕了。
  “喂!”这个人碰巧在这时转过身来,说道,“我们没什么给你的,小女孩,走开吧!”“请问这是城里吗?”董贝的女儿哆嗦着,问道。
  “不错!这是城里。我看你知道得很清楚嘛。走开吧!我们没有什么给你的。”
  “谢谢您,我不想要什么,”她胆怯地回答道,“我只是想打听一下到董贝父子公司的路怎么走法。”
  这位漫不经心、朝她信步走来的男子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惊奇;他很注意地看着她的脸孔,问道:
  “唔,·你打听董贝父子公司,能从它那里得到什么呢?”
  “麻烦您,我想要知道到那里去的路怎么走法。”
  那人更加好奇地看着她;由于感到奇怪,他就十分使劲地擦着后脑,因此把帽子都擦得掉下来了。
  “乔!”他把帽子拾起来,重新戴上,一边向另一位男子喊道,那人是一位工人。
  “乔在这里!”乔说道。
  “董贝公司的那位愉快的年轻人在哪里?他一直在这里监督装运货物的。”
  “他刚刚从那个门走了,”乔说道。
  “把他喊回来一会儿。”
  乔大叫大嚷地向一个拱道跑去,很快就领回一位神色活泼快乐的男孩子。
  “您是董贝手下的人,是不是?”第一位男子问道。
  “我在董贝公司里工作,克拉克先生,”男孩子回答道。
  “那么,请您看看这里,”克拉克先生说道。
  男孩子顺着克拉克先生手指的方向朝弗洛伦斯走过去,心中纳闷,他跟她有什么关系(他这样想倒也是很自然的)。但是她已经听到了一切;除了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平安抵达旅途终点、感到宽慰外,她还从他那活泼愉快、富有朝气的脸孔与举止中感到无比放心,于是就热情洋溢地向他跑去,把他的手拉到她的两只手里,路上把一只塌根鞋都走掉了。
  “对不起,我迷路了!”弗洛伦斯说道。
  “迷路了!”男孩子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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