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177章

  匹克威克先生呢,正是健康和精神最好的时候,所以在吃饭时间里一直都是十分快乐的,他这时正跟爱米丽和文克尔先生大谈而特谈:说到强调语气的时候就文雅地点头,轻轻地挥动左手加重他的言辞的份量,满脸闪耀着平静的微笑。他从盘子里拿了一块乳酪,正打算回过头去重新谈话的时候,胖孩子弯下腰来把头凑到和匹克威克先生的头相平的地方,用大拇指向肩膀后面指指,做了一种极其可惜的鬼脸,圣诞节哑剧里最出色的也不过如此。
  “嗳呀!”匹克威克先生说,吓了一跳,“多么——呃!”他往了嘴,因为胖孩子挺起身来,睡着,也许是假装睡着了。
  “什么事情?”华德尔问。
  “这真是个极其古怪的家伙!”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不安地看着那孩子。“说起来似乎很奇怪,不过,我敢起誓,恐怕他有些时候是有点儿精神质。”
  “啊!匹克威克先生,请你不要这样说,”爱米丽和爱拉白拉不约而同叫着说。
  “当然,我并不能确定,”匹克威克先生在深深的沉默和丧气神情之下,这样说:“不过他这时对我的态度,实在是很惊人。啊!”匹克威克先生突然尖叫一声跳了起来。“请你们原谅,女士们,现在他用什么尖东西戳我的腿。他的确是靠不住的。”
  “他喝醉了,”老华德尔冒火地吼叫。“拉铃!叫侍者来!他醉了。”
  “我没有,”胖孩子说,当他主人过来抓住他的衣领的时候,他跪下来了。“我没有喝醉。”
  “那么你发疯了——那更坏。叫侍者来,”老绅士说。
  “我没有疯;我挺明白的,”胖孩子答,哭起来了。
  “那么,你把尖东西戳匹克威克先生的腿,到底干什么呀?”华德尔怒冲冲地问。
  “他不看我,”孩子回答说。“我要和他讲话。”
  “你要说什么呀?”半打声音同时间。
  胖孩子喘一口气,看看卧室,又喘一口气,用两只手的食指关节擦掉两滴眼泪。
  “你要说什么呀?”华德尔问,摇撼着他。
  “住手!”匹克威克先生说,“让我来吧。我要和我讲什么呢,我的可怜的孩子?”
  “我要挨着你耳朵说,”胖孩子答。
  “我想你是要咬掉他的耳朵吧,”华德尔说。“不要接近他;他是恶毒的;拉铃,让他们赶快把他弄到楼下去。”
  正当文克尔先生把铃绳抓到手里的时候,一声普遍的惊呼阻止了他;那位逃不了的情人,羞得满脸通红,突然从卧室里走出来,对大家“均此不另”地鞠了一躬。
  “哈啰!”华德尔叫,松开胖孩子的领子,蹒跚地退后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回来了,先生,因此我就藏在隔壁房间里,”史拿格拉斯先生解释。
  “爱米丽,我的女孩子,”华德尔责备地说,“我痛恨卑鄙和欺骗。这不像话和不正派到极点了。爱米丽,你不应该如此对我呀。”
  “亲爱的爸爸,”爱米丽说,“爱拉白拉知道的——这里人人都知道的;乔知道的——我同他躲藏一点儿没有关系。奥古斯多斯,看上帝份上,解释一下!”
  史拿格拉斯先生只等人家一听他说话,立刻就叙述了一遍他如何陷入那种窘境;怎样只是为了怕引起家庭间的纠纷,使得他在华德尔先生进来的时候避开;他如何只想从另外一道门走掉,但是发现门是锁着的,只好迫不得已地留着。陷于这样的处境是痛苦的;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烦恼,因为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当着他们大家的朋友们的面承认他是深深地和忠诚地爱上了华德尔先生的女儿;他带着骄傲承认这感情是相互的;倘若他们之间隔了几千哩路,或隔了白浪滔天的海洋,他也决不会有忘记那些幸福的日子,就是当他们最初——等等。
  史拿格拉斯先生把话说到这一步,又鞠了一躬,紧盯着手里的帽子的帽顶,向门口走去。
  “等等!”华德尔喊。“嗨,凭着那一切的名义——”
  “太容易冒火了,”匹克威克先生温和地提示说,他为要发生什么比较坏的事情了。
  “得——就算太容易冒火吧,”华德尔用了这字眼说:“这一切你一开头就不能对我讲吗?”
  “或者信任我呢?”匹克威克先生加上一句。
  “嗳,嗳,”爱拉白拉说,出头帮忙了,“现在还问这些有什么用呀,特别是,你知道你已经把你的贪财的老心放在一个更阔的女婿身上,而且又是那样凶狠,弄得除了我以外人人都怕你。跟他握手吧,并且替他叫点饭菜来,看在上帝面上,因为他好像饿得半死了,请你马上弄酒来喝,你至少喝过两瓶,才会叫人喜欢。”
  那位可敬的老绅士拉拉爱拉白拉的耳朵,毫不犹豫地吻了吻她,又非常慈爱地吻了吻女儿,于是热烈地握住史拿格拉斯先生的手。
  “无论怎样,有一点她是对的,”老绅士兴高采烈地说。“拉铃叫酒!”
  酒来了,同时潘卡也上楼来了。史拿格拉斯先生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吃了饭,吃完之后,把椅子拉到爱米丽旁边坐了,老绅士一点没有反对。
  这个晚上好极了。小小的潘卡先生大显身手,讲了许多滑稽故事,唱了一支严肃的歌,那几乎也跟那些逸事一样诙谐。爱拉白拉很媚人,华德尔先生很畅快,匹克威克先生非常随和,班·爱伦先生很起劲,情人们很沉默,文克尔先生很多话,而大家都很快乐。
  第55章
  所罗门·派尔先生由一个高尚的马车夫委员会协助着,
  处理老维勒先生的事务
  “塞缪尔,”维勒先生在举行葬礼以后的第二天早上叫他的儿子说,“我找到了,山姆。我想一定就是在那里嘛。”
  “我想什么在什么地方?”山姆问。
  “你后娘的遗嘱呵,山姆,”维勒先生答。“依据这个,我昨天对你说过的处理钱的办法,就可以实行了。”
  “什么,她没有告诉你遗嘱放在何处吗?”山姆问。
  “一点儿也没有,山姆,”维勒先生答。“我们是在磋商一些不同的小意见,我鼓励她打起精神来,所以我忘掉问这事了。我不知道,若没有忘掉的话,我会不会就问她,”维勒先生接着说,“因为,你一面服侍病人,一面却转他们的财产的念头,那是很古怪的事情呵,山姆。那就仿佛你把一个摔下马车的外座乘客拉起来的时候,一面却把手伸进他的口袋,一面叹气问他觉得如何了,山姆。”
  用这比喻说明了他的意见之后,维勒先生打开皮夹,拿出一张污垢的信纸来,那上面乱糟糟写着许多字。
  “这就是那文件,山姆,”维勒先生说。“是在酒吧间壁橱里顶上一格的一把小小的黑茶壶里找着的。她没有结婚以前总把钞票藏在那里,塞缪尔。她揭开盖子拿钱付账,我看见过。可怜的人,她把家里所有的茶壶都装了遗嘱也不会使她觉得什么不方便了,因为最近她真是难得拿什么钱,除非开节制晚会的时候,他们要喝茶来戒酒!”
  “那上面怎么说2”山姆问。
  “就是我告诉你的,我的孩子,”他父亲答。“两百镑‘减价统一公债’给我丈夫前妻的儿子,塞缪尔,我其余的一切种类的财产都给我的丈夫汤尼·维勒先生,我已指定他做我的遗嘱的唯一执行者。”
  “就是这些吗?”山姆说。
  “就是这些,”维勒先生答。“有关系的就是我和你两个人,我们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我想不妨把这张纸烧掉算了。”
  “你干什么呀,你这呆子?”山姆说,夺过遗嘱来,因为他父亲完全不懂事的样子拨拨火就准备把说的话付诸实行了。“你倒是个好执行者,你。”
  “为什么不是?”维勒先生问,严厉地掉过头来看看,手里拿着拨火棒。
  “为什么!”山姆叫,——“因为还有证明、检验和宣誓等等的手续必须要办哪。”
  “你这话是当真?”维勒先生说,放下拨火棒。
  山姆仔细地把遗嘱扣在旁边的口袋里,同时做了一个眼色,表示他说的是全是真话,而且很认真。
  “那么我告诉你吧,”稍为想了一下之后维勒先生说,“这是那个大法官大人的知己朋友的差使了。一定要请教派尔,山姆。他是解决法律上的难题的人。我们马上把它送到破产法院去吧,塞缪尔。”
  “我向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昏头昏脑的老家伙!”山姆发火地喊。“中央刑事裁判所啰,破产法院啰,不在场的证明啰,他的脑子总想着许多的胡说八道!你还是把出门的衣服穿好,进城去办正经事,可不要站在那里讲你完全不懂的大道理吧。”
  “很好,山姆,”维勒先生答。“任何能够把问题早点解决的事我都同意的,山姆。不过,注意这一点,我的孩子,只有派尔——只有派尔才可以做法律顾问。”
  “我不找另外的人,”山姆答。“那么,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等一下,山姆,”维勒先生答。他靠那挂在窗子上的一面小镜子的帮助,扣好了披肩,现在正努力在向他的上衣里钻。“等一下,山姆;你到你父亲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就不会像你现在这么轻而易举钻到你的背心里去了,我的孩子。”
  “若我不能这么容易地钻进去,我根本就不穿,”他儿子说。
  “你现在是这样想,”维勒先生说,显出上了年纪的人的庄重神情,“但是你会发现,你变胖了些的话,你也就聪明些了。胖和聪明,山姆,始终是一道长的。”
  维勒先生发表了这个没有错儿的金科玉律——多年的切身经验和观察的结果——身体灵巧地一扭,就钻到上衣下面完成了任务。歇了几秒钟透过气来之后,他用胳臂肘擦了擦帽子,宣布他已经准备好了。
  “四只脑袋比两只好,山姆,”他们坐着双轮轻马车向伦敦去的时候,维勒先生说,“因为这样一笔财产对于搞法律的绅士们具有很大的诱惑,所以我们要带两个朋友去,假如他搞什么鬼的话马上就可以揍他;找两个那天送你到弗利特去的朋友吧。他们是再好不过的判断家,”维勒先生用半耳语的声音追加说,“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好的马的判断家。”
  “对于律师也是吗?”山姆问。
  “对于牲口能够加以正确判断的人,对于所有东西也就能够加以正确的判断,”他父亲答;口气如此专横果断,使得山姆不想辩驳了。
  为了实行这值得注意的决定,就邀请那位长着雀斑面孔的绅士和另外两位很肥胖的马车夫来帮忙——都是维勒先生选中的,也许是为了他们的肥胖因而产生的聪明吧;——请好之后,大家进了葡萄牙街的一家酒店,从那里打发人到对街的破产法院去请所罗门·派尔先生马上来。
  传达消息的人幸运地发现所罗门·派尔先生刚好在法庭,正在吃一块阿贝纳雪饼干和一条干腊肠这样的冷点心——因为生意很冷清。消息刚一低声送进了他的耳朵,他马上就把点心塞进口袋里的许多业务文件中间,很敏捷地赶到对街,他走到酒店里面的时候,送信的人还没有从法庭里出来呢。
  “绅士们,”派尔先生说,触帽致敬,“我听各位指教了。我不是恭维你们,绅士们,但是世上任何其他的五个人都不能叫我今天走出法庭来的。”
  “这么忙呵,呢?”山姆说。
  “忙!”派尔答:“我快忙得不可开交,就像我的朋友已故的大法官大人在上议院听了控诉出来老是对我说的。可怜的家伙!他真是很易疲劳;他老觉得那些控诉令他吃不消。我真不止一次想到他会被它们压得爬不起来呢;的确的嘛。”
  说到这里,派尔先生摇摇头,住了嘴;老维勒先生听了他的话,用胳臂肘暗暗地碰碰他邻座的人,教他注意这位代理人的上层关系,于是问他,那种繁重的职务是否对于他的高贵的朋友的体格发生什么永久的影响。
  “我认为他从来也没有彻底恢复健康,”派尔答:“事实上,我确信他从来没有。‘派尔’,他曾经对我说过许多回,‘你到底怎么受得了你做的那种强脑力工作,在我真是不能理解的秘密。’——‘唔,’我常这样回答,‘我拿生命起誓,我也几乎不清楚我是怎么搞的。’——‘派尔,’他接着说,叹着气,并且带点儿妨忌看着我——那是友善的访忌,你们知道,绅士们,不过是友善的妨忌呵;我根本不介意的——‘派尔,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不可思议的人。’啊!绅士们,你们会很欢喜他的,假使你们认识他的话。给我三便士的甜酒,我的亲爱的。”
  声调里带着抑制住的悲伤,对女侍者说了最后那句话,派尔先生就叹一口气,看看他的鞋子,又看看天花板;这时候甜酒来了,他就全喝掉。
  “尽管如此,”派尔说,拉了一把椅子靠桌子坐下,“一个干法律这一行的人,在别人需要他的法律援助的时候,是没有权利想到个人友谊的。且说,绅士们,自从我们上次在这里分手之后,我们都为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哭过了。”
  派尔先生说到哭字的时候掏出一块手绢来,但是他没有把它用在其他的用途上,只是擦掉沾在嘴唇上的一点儿甜酒。
  “我是在《广告报》上面看到的,维勒先生,”派尔接着说。“哎呀,还不足五十二呀,哎呀——想想吧。”
  这种表现“用心思的精神”的话是对长着雀斑的绅士说的,因为他的眼光碰巧给派尔先生碰到;长着雀斑的人对平常事物的理解是迟钝的,他听了那话,不安地在座位上动着,发表意见说,就针对事实而言,天晓得事情怎么竟变成了这样;这句话,里面包含了那种难于争辩的、微妙的定理,没有谁提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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