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92章

  圣诞讴歌
  我不爱春天;他在他反复无常的翼上
  载了花朵和蓓蕾,
  用他的欺诈的雨水向她们猛然袭去,
  而在黎明之前就把她们推残。
  这个无所作为的刻薄鬼呵,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怎么又要变成怎样,
  他刚对你微笑,却又作出一副鬼脸,
  摧残了你的年轻的鲜花。
  让夏季的太阳奔向他的光明的家庭,
  我却决不会追寻他;
  就是乌云遮蔽了他,
  我也要高声大笑,
  不管他是怎样地生气和伤心!
  因为他的宝贝儿子正是那野性的疯狂,
  用可怕的狂热作无知的勾当;
  许多人都有过痛心的经验,
  爱若太过强烈,
  就不会地久天长。
  在和平的收获之夜,
  借着温柔的月亮所散播的宁静清光,
  我觉得比在昊昊白日的正午,
  还要更加甜蜜。
  但是落在树下的叶子,
  每一片都唤起我的忧伤;
  我但愿秋日的天气不必如此地晴朗,
  因为我喜欢那份忧伤。
  但是我要歌唱,为了圣诞节的到来,
  歌唱真诚、实在和勇敢;
  我要喝干满满的一杯酒,
  欢呼庆祝这古老的圣诞!
  我们用愉快的歌声迎接他来临,
  歌声恰恰会叫他更加开心;
  我们要使他通宵不睡,趁着还有点儿酒菜,
  大家融融洽治,然后再分开。
  为了他的诚实而自傲,不屑于隐藏
  他的一点儿坏天气的伤疤;
  那并不是污点,因为我们最勇敢的水手们
  脸上有更多的伤痕。
  那未我要重新歌唱,唱得满屋震响。
  歌声穿过一堵堵墙,到处回荡——
  欢迎这强健的老人,在今儿晚上,
  因为他是一切季节之王!
  大家都在赞美着歌声——因为朋友们和从属者们是顶好的听众呵——尤其是穷亲戚们欢喜得如痴如醉。火炉里重新添了柴,大家又都斟上了香酒。
  “雪下得多大啊!”人们中的一个低声说。
  “下雪了,真的吗?”华德尔说。
  “是大风大雪,先生,”那人回答:“还有风,风夹着雪,大地像遮上了一地白云。”
  “杰姆说什么?”老太太问。“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不,不,母亲,”华德尔回答说:“他说外面起了大风雪,风冷得刺骨。根据风在烟囱里轰隆轰隆吹得直响的样子看,我想是不错的。”
  “啊!”老太太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正是你的可怜的父亲去世的前五年,也是这样的风,也是下着这样雪,那天也正是圣诞前夜;我记得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讲妖怪们带走老加布利尔·格勒伯的故事给我们听。”
  “什么故事啊?”匹克威克先生说。
  “呵,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华德尔回答,“是关于一个年老的教堂杂役,我们都猜想他是被妖怪们带走了。”
  “猜想!”老太太脱口而出地说。“难道有人真不相信这事吗?猜想!你不是从很小就听说他是被妖怪带走的吗,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被妖怪带走的吗?”
  “是的,母亲,他是的,”华德尔笑着说。“他是被妖怪带走的,匹克威克;那末这就算完了。”
  “不,不,”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行,你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有关的一切。”
  华德尔看见每人的头都伸出来谛听,就微微一笑;于是毫无节制地倒了香酒,对匹克威克先生点头致意,开始讲了如下的故事——
  但是,上帝保佑我们做编辑的心吧,我们已经把这一章拖得好长了阿!不能在拖了,我们郑重地承认,我们完全把所谓章回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现在,让妖怪从起个头,从头说起吧。用意是为了醒目,却不是偏袒妖魔,各位女士,各位绅士各位太太,请了!
  第29章 妖怪们带走教堂杂役的故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事情不会是假的,因为我们的曾祖父都无条件地相信是真的。据说,在本乡的一个古老的修道院里,有一个名字叫做加布利尔·格勒伯的杂工兼掘墓人。决不要因为一个人做了杂工,经常被死亡的象证所困惑,所以就推论出他一定是一个怪癖的、忧郁的人;那些包办丧事的人是世上最快乐的人;有一次我还有幸跟一个执绋人打过密切的交道,他不服从任务的时候,在私生活方面确实是个滑稽有趣的家伙,好像无牵无挂,永远啾啾唧唧地哼着什么捞什子歌,喝起有劲的酒来一口气就是满满的一杯。
  但是,虽然有这些相反的例子,加布利尔·格勒伯却是个脾气强的顽强乖戾的家伙——是个怪癖的、孤独的人,跟任何人都合不来,除了跟他自己,还有塞在他的又大又深的背心兜儿里的一个旧的柳条花的瓶子;每张愉快的脸孔从他身边走过,他总用怀着恶意的、不高兴的眼光对它睨视,谁见了都避免不了害怕。
  “有一次,圣诞前夜,快到黄昏的时候,加布利尔掮着铲子,提了灯笼,向那破旧的教堂墓地走去;因为有一座坟要在明晨以前挖好,而他当时的心情很不好,他以为如果立刻去工作的话,大概可以使自己打起精神来。他走到那条古老的大街上,看见从窗户里透出来的炉火的光辉,听见围在火炉旁的人们大声喧笑;他注意到人们在忙着准备过节,闻到从火房窗口一阵阵飘出的种种香味。
  这一切都叫加布利尔·格勒伯仇恨得心里绞痛。成群的小孩子从屋子里跳出来,连蹦带跌地跑到对街去敲门,半路上碰到半打鬈发的小流氓,包围了跑上楼去玩圣诞游戏来消磨时间的他们;加布利尔见了狞笑一下,更紧地攥着铲子柄,一面想到麻疹、猩红热、鹅口疮、百日咳,还有其他许多东西,聊以自慰。
  “加布利尔在这快乐的心境之下大步地走着,有时他的邻居从他的身旁走过,向他好意地打个招呼,他就恶狠狠地回报一声短促的咆哮,这样一直走到那条通坟地的漆黑的小路上。现在加布利尔非常盼望走到这条黑暗的小路上,因为一般地说,这条黑暗的小路是个阴森森的地方,镇上的人们根本不想走进去,除非是大白天,太阳亮堂堂的;所以,加布利尔在这自从古老的修道院建立的时代——自从光头和尚的时代以来就叫做棺材胡同的神圣地方听见一个小顽童大声唱着快乐的圣诞节的歌,他的愤慨可不小呢。
  他向前慢慢地走着,歌声越来越近,他发现原来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发出来的,那小孩正急急忙忙地走着,想追上那条古老大街上的伙伴,一则为了消除寂寞,二则为了作献唱之前的练习,用最大的声音大声‘吼’着唱。所以加布利尔就站住等那孩子走过来,随着就把他推到一个角落里,用手里的灯笼在他头上敲了五六下,好让他把嗓子调节一下。那孩子唱着迎然不同的调子抱头跳窜而去,加布利尔·格勒伯非常开心地哈哈大笑一阵,于是走进墓地,随手锁上了门。
  “他脱下上衣,放下灯笼,迈进那未完工的坟墓,高高兴兴地工作一个钟头。但是土给冻硬了,挖和铲都不是容易的事;虽然天上有月亮,却是一弯新月,所以并没有多少光照到教堂阴影下的坟墓里。要是在任何的时候,这些阻碍是会使加布利尔·格勒伯郁郁不乐的,今天他因为阻止了那小孩子唱歌,心里非常高兴,也不在乎工作进展得很缓慢;当他做完夜工,怀着阴森可怖的满意看看下面的墓穴,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喃喃地哼着:
  漂亮的宿舍,漂亮的宿舍,
  冷上几对深,生命不存在;
  头边一块石,脚边一块石,
  一顿丰盛饭,好给虫儿吃;
  上面是茂草,周围是稀泥,
  漂亮的宿舍呵,在这儿圣地。
  “‘嗬!嗬!’加布利尔·格勒伯哈哈大笑,在一块平整的墓碑上坐下,这块墓碑是他喜爱的休息之处;他摸出柳条酒瓶来。‘圣诞节来一口棺材!一只圣诞节的礼盒!嗬!嗬!嗬!’”
  “‘嗬!嗬!嗬!’紧靠他后面,有一个声音重复他的笑声。”
  “加布利尔有点吃惊,正把柳条瓶举到嘴边就放了下来,回头去看。他身边的最古的坟墓的坟底,可不像这灰白月色下的坟场那么安宁和寂静呵。白色的冰霜在墓碑上发光,在这古教堂的石头雕刻物之间像一排排的宝石似的发光着。雪又硬又脆地铺在地上;它像一张洁白平整的铺盖掩蔽着密布的坟墓,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全是单单裹着白布放在那里的尸首。没有丝毫声响破坏这严肃景象的宁静。连声音似乎也已经冻结了,一切都是显得那么冷,那么寂静。
  “‘是回声吧,’加布利尔·格勒伯说,又把瓶子放到唇边。”
  “‘不是的,’一个深沉的声音说。”
  “加布利尔吃惊地跳起来,恐怖得呆住不动了;因为他的眼光落在一个使他的血都发冷了的身体上。”
  “紧靠着他,在一块平坦的墓碑上,坐着一个奇怪的、妖异的人物,加布利尔立刻感觉出那不是人间的生物。他的奇形怪状的长腿,本来可以蹬在地上的,却跷在空中,并且非常古怪地盘着腿;肌肉发达的手臂裸露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他的短而圆的身体上穿了一件紧身的蔽体之物,上面开了些小岔;一件短斗篷披在背后;衣领制成奇怪的尖形,算是代替了十六世纪式的经领或者领巾;鞋子的前端向上翘起很长一块。头上呢,戴了一顶阔边宝塔糖式的帽子,上面插了孤零零的一根羽毛。帽子上落满了白霜;看样子,那妖怪像是很舒适地一直在那块墓碑上坐了两三百年了。他正完全静止地坐着,舌头伸在嘴外,像在嘲弄;并且正对着加布利尔·格勒伯露出唯有妖怪才露得出的怪笑。
  “‘不是回声,’妖怪说。”
  “加布利尔吓得瘫痪了,说不出话来。”
  “‘圣诞前夜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妖怪严肃地说。”
  “‘我是来挖一口坟墓的,先生,’加布利尔·格勒伯喃喃地说。”
  “‘在像今天这样的夜里还在坟山墓地里停留着的是谁呀?’妖怪说。”
  “‘是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几乎充满坟场的一阵狂暴的合唱般的声音这样喊道。加布利尔害怕地回头看看——什么也看不见。”
  “‘你手上的瓶子里是什么?’妖怪问。”
  “‘杜松子酒,先生,’杂役回答说,发抖得更厉害了;因为这酒是从走私的人那里买来的,他害怕他的盘问者大概是妖怪里面的税务局里的人。”
  “‘是谁在这样的夜里,在坟场上敢独自一个人喝杜松子酒呀?’妖怪说。”
  “‘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那疯狂的声音又喊起来。”
  “妖怪对被吓坏了的杂役恶意地斜眼看一眼,于是就提高了声音说:”
  “‘那末,我们的正当而合法的俘虏是谁呀?”
  “看不见身影的合唱队又回答了,那腔调就像许多合唱者跟着教堂风琴的节奏在唱歌——仿佛是这歌声随着一阵狂风塞进杂役的耳朵,又随风刮去的样子;而那回答的内容还是相同,‘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
  “妖怪比以前更狞恶地怪笑一下,说,‘那末,加布利尔,你有什么话说?’”
  “杂役急促地呼着气。”
  “‘你感觉怎么样,加布利尔?’妖怪说,把脚在墓碑两边临空踢上来,对那双翘鞋头非常满意地瞧着,就像在端详全旁德街最新潮的一双威灵吞牌的鞋子。”
  “‘那是——那是——很奇怪的呵,先生,’杂役回答说,已经吓得半死了;‘很奇怪,很好,但是我想我应该把我的工作做完呢,先生,对不起。’”
  “‘工作!’妖怪说,‘什么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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