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72章

  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天生是个非常多话的人,而掺水白兰地又起了极大的作用,把他心里深深埋藏着的秘密弄得活跃起来。他谈了他自己、家庭、亲属、朋友、笑料、事业和他的兄弟们(最多嘴多舌的人是有很多话来讲他们的兄弟们的)的种种事以后,通过他的有色眼镜对匹克威克先生忧郁地端详了几秒钟之久,于是带着羞怯的态度说:
  “你以为——你以为,匹克威克先生——你以为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敢起誓,”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是完全猜不到的,也许是为了事务吧!”
  “对了一部分,先生,”彼得·麦格纳斯先生答,“但是同时,一部分错了,再猜猜看,匹克威克先生。”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说,“我真的只能听凭你的意思,随便你说不说了,你看怎样好就怎样办吧;因为我决不会猜中,即使猜上一整夜。”
  “嘿,那末,唏——唏——唏!”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羞涩地吃吃笑了一阵,“你觉得怎么样呢,假使,匹克威克先生,如果我是来求婚的话,先生,呃?唏——唏——唏!”
  “我觉得吗!你是非常有可能成功的呵!”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流露出他最温和的微笑。
  “啊!”麦格纳斯先生说,“可是你当真这么想吗?匹克威克先生?是真的?”
  “的确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不见得,你只是开玩笑吧。”
  “的确不是开玩笑。”
  麦格纳斯先生说:“嗳!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匹克威克先生,虽然我生来就非常妒忌,——妒忌得要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位女士就在这个旅馆。”说到这里,为了做一个媚眼,麦格纳斯先生摘下了眼镜,然后又把它戴上。
  “原来你在饭前老是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阿,”匹克威克先生说,显出机伶的样子。
  “嘘——是呀,你说得对,正是这样,不过我并没有傻到去找她那步田地。”
  “没有吗?”
  “没有,不行的,你知道,因为正在旅行之后呵。等到明天,先生,那要好得多啦!匹克威克先生,那只提包里有一套衣服,那帽盒子里有一顶帽子,我希望,由于这套衣服所产生的效果,会对于我有不可估价的用处呢,先生。”
  “果真!”匹克威克先生说。
  “是呀。你今天一定看到我是多么不放心它们了。我相信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另外一套这样的衣服和这样的帽子呵,匹克威克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向这一个幸运的人祝贺,祝贺他获得这套无可疵议的衣服和帽子。而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却是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
  “她真是可爱的人,”麦格纳斯先生说了。
  “是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非常可爱一非常!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大约二十里,我听说她今晚会到这里来,而且明天一上午也会呆在这儿,所以我希望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我觉得旅馆是一个向单身女人求婚的好地方,匹克威克。也许在旅馆里她会比家里更会感到孤独。”
  “我看是很可能的,”那位绅士回答说。
  “我请你能够原谅,匹克威克先生,”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我真的是很好奇;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事情会比你可不愉快得多了,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一回忆起来,血就冲到脸上来了。“我来……先生,是为了揭露一个人的欺骗和虚伪,这个人我曾经绝对信任过他的忠实和人格。”
  “嗳呀呀,”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这是很不愉快的呵。是位女士吧,我猜想?呢,嗳!不老实,匹克威克先生,不老实。罢了,匹克威克先生,我决不想刺探你的感情。这些是痛苦的事情,先生,非常痛苦的。不要介意我,匹克威克先生,假使你要发泄感情的话就发泄吧。我知道受到遗弃是多难受的,先生;我遭受过三四回这种事情了。”
  “你为了你所设想的我的悲哀,来安慰我,使我非常感激,”匹克威克先生说,一面上紧了表,放在桌上,“但是——”
  “不,不,”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一句也不用再说了:这是痛苦的话题。我明白,我明白。什么时候了,匹克威克先生?”
  “过了十二点了。”
  “嗳呀呀,是睡觉的时候了。这样坐着是决不行的。明天我的脸色要不好了,匹克威克先生。”
  一想到这种不幸,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就连忙拉铃叫卧室女侍者;于是条子提包、红提包、皮帽盒、褐色纸包都搬到他卧室里去了,他带着一只漆烛台引退到旅馆的一头去了,同时,匹克威克先生也带着另外一只漆烛台,被人引导着穿过迂回曲折的过道向另外一头去了。
  “这是你的房间,先生,”卧室女侍者说。
  “好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完,就在房间里四下看了起来。这是一个相当宽大的双铺房间,火炉里生了火,散发着许许暖意。整个的说,要比匹克威克先生预想的要舒服一些。
  “另外一张铺上没有入睡吧,当然罗,”匹克威克先生说。
  “啊,没有的,先生。”
  “很好。教我的当差的在早上八点钟的时候给我送点儿热水来,今晚上我没有事情要他做了。”
  “就是啦,先生。”女侍者向匹克威克先生道了晚安,出去了,让他一个人留下。
  匹克威克先生在火炉前面的椅子上坐了,沉浸于一串散漫的思想之中。他首先想到他的朋友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后来他的思想转到玛莎·巴德尔太太身上;而从这位太太又自然而然地想到道孙和福格的黑暗的办公室。从道孙和福格身上就离了题,插进了古怪的当事人的故事的半中腰;然后又回到伊普斯威契的大白马饭店,觉得他是要睡着了:所以他振作了一下,开始脱衣服,但是这时候想到他把表忘在楼下的桌上了。
  这只表呢,是匹克威克先生特别爱护的一件宝贝,在他的背心里呆了许多年了。假使没有它的滴答声在夜里与匹克威克相陪,匹克威克先生想来是睡不着觉的。所以,因为时间已经很迟,而他又不愿意在夜里的时候拉铃,他就披了刚刚脱掉的上衣,拿了漆烛台,轻轻地走下楼去。
  匹克威克先生走下的楼梯越多,就好像楼梯就越走不完,而且一再走到了什么狭小的过道正要庆幸自己已经到了底层,谁知道在他的吃惊的眼睛前面却又出现一段楼梯。最后,经过无数道迂回曲折之后他走到一所石头厅堂,他记得他初进旅馆的时候看到过。于是他探查了一个过道又一个过道;窥探了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正在他打算绝望地放弃寻找的念头的时候,终于推开了他在里面消磨过那一晚上的那个房间的门,看见了他在桌上遗失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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