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27章

  “是他们!”华德尔说,“是的,我以神的名义发誓!立刻弄部驷马车来!他们还没有到下一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追上他们了。一个人一个金币,伙计们——赶快点儿——上劲——这才是好家伙。”
  老绅士一边激动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边指挥着大家干活;这种兴奋也传染了匹克威克先生;受了这种影响,这位绅士把自己和马具弄得难分难解,或者钻进了马的中间和车轮的中间,极尽使人惊心动魄之能事,他坚决地相信他这样做能把准备工作做的更好。
  “跳进去——跳进去!”老华德尔叫,爬上车子,拉起踏板,随手呼地一声带上了车门。“来吧!赶快!”匹克威克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推进了马车,他们又重新上路了。
  “啊!我们现在又走了,”老绅士欢天喜地地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说。他们的确是又走了,匹克威克先生就是充分的证明,因为他不断地和车箱的硬木头或者他的同伴的身体相撞。
  “抓紧儿点!”胖胖的华德尔老先生说,因为匹克威克先生一头俯冲到他的阔大的背心上了。
  “我有生以来没有像这样的颠过,”匹克威克先生不无感叹地说。
  “不要紧,”他的同伴回答。“很快就会没事了。坚决一点,坚决一点。”
  匹克威克先生把身体尽可能牢牢地缩在自己的角落里;马车开得比先前更快了。
  他们这样走了大约三哩路,这时候已经把头伸在窗外看了两三分钟的华德尔先生突然缩回被溅满了泥水的脸,可能因太激动,而有点儿透不过气来的说:
  “他们就在这儿!”
  匹克威克先生从他的窗子伸出头来。是的;他们前面不远,有一辆马车,正疾驰前进。
  “赶上去,赶上去,”老绅士几乎是尖声叫喊了。“每人两个金币,伙计们——不要让他们占了我们的上风——追上去追上去——。
  第一辆车子的马用最高的速度奔驰,华德尔先生的马在后面拚命地追。
  “我已经看见他的头了,”老头显然有点儿性急了,“该死的,我看见他的头。”
  “我也看见,”匹克威克先生也激动地大声喊道,“是他。”
  匹克威克先生没有错。一张熟悉的脸清晰可见,尽管上面浅满了泥;他把手臂对左马上的车夫剧烈地挥着,这个动作说明他是在鼓励他们更加努力。
  真是紧张。他们前进得如此之急速,田地、树木和篱笆都飞驰电掣般地向他们后面飞过去。他们紧跟在第一辆车子后面了。金格尔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了——甚至超过了车轮的喧声——他在催促车夫们。老华德尔因愤怒而又兴奋浑身冒汗。他大骂了几十声流氓和恶棍,捏紧了拳头对着金格尔晃着,但是金格尔仅以一个轻蔑的微笑做为回答,并且对他的威胁报以一声胜利的叫声,那时他的马在加强的鞭刺之下开始更快地奔驰起来,把追赶者丢在后面了。匹克威克先生刚刚缩回头来,而叫喊得乏了力的华德尔先生也这么做了的时候,一阵特别大的颠簸把他们掉到车厢前面的一头。突然只听叶喳一声——车子翻了。
  在几秒钟的惶惑和混乱之中只听到马提起后脚跳动和玻璃的破裂声;之后,匹克威克先生觉得自己被人从马车的残骸堆里用力拉了出来;他定了定神,把头从大衣衣据里伸出来,一切都展现在他的眼前。
  华德尔老先生站在他旁边,光着头,衣服撕破了好几处;马车的碎片散在他们脚下。车夫们呢,好不容易才割断了挽带,站在马的头旁,被淤泥弄得不成人形,因赶路而又昏头晕脑。前面大约一百码远的地方,那另外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它是因为他们听到了翻车的声音才刹住车子的。两个骑马的各自扭着一副咧开嘴大笑的怪脸,坐在鞍子上看着这一群不幸的人;金格尔先生带着显然很满意的神情,从窗口端详着这一切。天色刚刚发亮,灰色的曙光使整个的景象看得十分清楚了。
  “哈罗,”无耻的金格尔叫着说,“有什么人受了伤吗?——上了年纪的绅士们——重量不轻——危险的工作——非常之危险。”
  “你是流氓!”华德尔吼道。
  “哈!哈!”金格尔回答;随后,狡猾地霎一霎眼,翘起大拇指对车子里面一指,接着说——“听我说——她很好——叫我致意——请你们不必费神了——转致对特坯的爱——你们不跟上来了吗?——赶车吧,伙计们。”
  车夫们恢复了正常的姿势,马车轧轧地赶走了,金格尔先生把一条白色手绢嘲弄地在窗口挥着。
  整个这一场事故,连翻车在内什么都没有改变匹克威克先生的平和的心态。然而,最初向他的忠实信徒借钱,后来把他的名字缩成“特坯”,这样下流,却不是他能捺住火性忍受的。他因生气而呼吸急促起来,脸也红到了脖子根,用低沉而又强调的语气说:
  “我只要再碰到这人,我就——”
  “不错,不错,”华德尔插嘴说,“那些话全部不错:但是我们站在这里讲话的时候,他们就要领了许可证在伦敦结婚了。”
  匹克威克先生住了嘴,一颗复仇的心暂时安静了下来。
  “到下一站还有多远?”华德尔先生问其中的一个车夫。
  “六里,是不是,汤姆!”
  “还多一点儿。”
  “六哩还多一点儿,先生。”
  “没有办法,”华德尔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们得走着去,匹克威克。”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匹克威克无可奈何但又肯定的回答道。
  因此,打发了一个车夫骑着马先去搞新的车子和马匹,把另外一个留下来照应破车和马,克克威克先生和华德尔先生英勇地徒步前进了:他们先把围巾紧紧围在颈子里,把帽子边翻下来,聊以抵挡那稍微停了一下之后又大落特落起来的倾盆大雨。
  第10章
  金格尔先生性格的刚正与否
  的一切疑问(假使有任何疑问的话)一扫而空
  在伦敦还有些古旧的旅馆,它们在马车盛行的年代,曾经是出风头的马车的总部;但是现在已经差不多降为乡下货车的停车处和卖票处了。读者要想在伦敦的中心地段的经过改造的街道上的门面堂皇的“金十字”和“牡牛和嘴”等类之中找这些古老而又破旧的旅馆是徒劳无益的。要发现这些古旧的地方,非走到比较偏僻的地段不可;在那些隐晦的角落里他会找到一些,它们仍然阴暗而坚固地站在围绕着它们的现代新建筑之中。
  特别是波洛,还有很多的这样的旧旅馆,保持着它们的外貌不变,既没有被卷进公共的改革的狂潮,也没有受到私人的投机的侵害。它们巨大、零乱、古怪、陈旧,有走廊、过道、楼梯,广阔而老朽,蕴藏着成百上千个鬼怪故事材料——假设我们竟有创造任何鬼怪故事的可悲的必要的话,而且假设世界长久存在下去以致说尽了关于古旧的伦敦桥和苏雷滩上它的邻近地方的无数真实传说的话。
  大名鼎鼎的“白牡鹿旅社”正是这些旅馆之———在它的院子里,有一个人在忙着擦一双靴子上的灰,这是前一章所说到的事情的第二天清早的事。他穿着粗糙的条纹背心,带了黑布袖筒,和蓝色的玻璃钮子;褐色的短裤和裹腿。一条鲜红色的颈巾松松地、马马虎虎地绕在颈子里,一顶旧的白帽子随随便便地歪戴在头上。他面前有两排靴子,一排是擦好的,一排是未擦好的,他每次把擦好的鞋放到架子上时,都会带着满意的神情端详着他的工作成果。
  院子里没有一点作为一个大驿车旅馆的通常特点的那种忙碌和活跃。搭在院子一头的高大的棚子下面,藏着三四辆笨重的货车,每个广大的车篷下都有约摸普通房屋的二层楼窗户那么高的一堆货物;另外有辆货车已经被拖到空地上去了,也许今天早上它又要出发了。环绕在这零乱的地方的两边,是上下两层卧室走廊;走廊的栏杆旧而拙劣;走廊里各有一排铃子,装在通到酒吧间和咖啡间门口的小飞檐下面,为了避免雨淋日晒。
  有二三部小马车和轻便马车也跑到小棚子里和屋檐下;院子的较远的一头时而发出马蹄的沉重践踏声和铁链的当当声,使人一听就知道那边是马厩,除了这些,还有就是些沉重货包、羊毛包和其他物件,零乱地放在一堆堆的干草上,有几个穿工作服的仆人正在这些货包上睡觉:对波洛区大街上的白牡鹿旅社这天早晨院子里的景象,我们作这样的描写可以说是已经相当充分了。
  突然铃铛中的一只很是响了一阵,接着在上一层卧室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女侍者,她在一扇门上敲了两下,接受了房里发出的要求之后,对栏杆外面喊了出来:
  “山姆,”
  “哈罗,”戴白帽子的人抬头回答道。
  “二十二号要他的靴子,快点儿。”
  “问问二十二号,他是马上就要,还是等轮到他再送来,”这是叫山姆的人的答复。
  “哪,不要傻了,山姆,”女侍者用哄的口气对他说,“那位先生马上要靴子呢。”
  “唔,你真是个不错的女人,声音这么好听,加入乐队倒不错,真是,”擦靴子的人说。“你看看这些靴子吧——十一双;还有六号安着木腿的人的一只鞋子。十一双靴子八点半钟要,这一只鞋子九点钟要。二十二号是什么人,想压下别的一切?不行,不行,绞刑吏把人绑起来的时候说得不错,要按次序轮流着来,对不起,要让你等一等了,先生,但是我马上就会来侍候的。”
  说着,戴白帽的人更勤奋地擦起一只高统靴子来,看样子是极其认真,就象在擦一个宝贝似的。
  不久另外一阵很响的铃声;白牡鹿旅社的忙碌的老板娘在对面的走廊上也出现了。
  “山姆,”女店主大叫,“上哪去了,这懒惰的、游手好闲的——啊,山姆——你在这里呀;你怎么不答应?”
  “你还没说完我就回答,那是没有礼数了。”山姐答道。
  “喂,把这双鞋子马上给十七号擦出来,送到二层楼五号私人起坐间里,你要快点儿。”女主人似乎有点儿不放心。
  女店主把一双女人鞋子扔到院子里,又忙忙碌碌地走了。
  “五号,”山姆自言自语,一面拾起女鞋,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粉笔在鞋底上写明它们的去处——“女太太的鞋子和私人起坐间!我想她不是坐货车来的。”山姆心想。
  “她是在今天一大清早,”仍旧倚在走廊的栏杆上的女侍者一直注意着山姆,此时开口说话了,“同一位绅士坐了出租马车来的,要靴子的就是他,所以你还是快些把这些擦出来吧。”
  “你怎么不早说,”山姆很愤慨地说,很快地从面前一堆靴子里选出那双靴子来。“我看他也许是个十足的小脚色。私人起坐间!还有一个女太太!要是他真是个绅士的话,一先令一天不难,另说这些差使。”山姆有点儿看不起地想。
  塞缪尔先生因受到这种想法的刺激,刷得十分起劲,不一刻儿靴子和鞋就到了五号门口,而且雪亮放光,真会使和善的华伦先生从心坎里妒忌(因为白牡鹿旅社里用的是“德和玛丁”)
  “进来,”一个男子答道。
  山姆最恭敬地鞠了一躬,走到坐着吃早饭的一位女士和一位绅士面前,殷勤地把靴子放在绅士脚边、把鞋子放在女士脚边之后,就退到门口打算走了。
  “擦鞋子的,”绅士眼皮也不抬一下说。
  “是,”山姆说,关上门,把手停留在门锁的把手上。
  “你知道吗——那叫什么名字——‘民法博士协会吗?”绅士似乎有点儿不肯定的问道。
  “知道的,先生。”山姆赶忙答道。
  “在哪里?”
  “保尔教堂的墓地那里,先生;马车道那边有个低拱门,一个角落里是小书店,一个角落里是旅馆,中间是两个看门的——是执照的兜揽员。”
  “执照的兜揽员!”绅士在嘴里念了一遍,似乎是在告诉山姆——它到底是干什么你赶快说下去。
  “执照的兜揽员呵,”山姆心中早已明白赶忙回答。“两个穿白围裙的家伙——你走进去的时候向你敬个礼——‘执照吗,先生,执照?’古怪,真是,他们的主子也是的,先生——中央刑事法庭的代理人——一点不错的。”
  “他们是干什么的?”绅士似乎真的一点儿都不懂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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