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外传 第5章

  特普曼先生又表示了一次渴望参加的欲望;但是从史拿格拉斯先生的暧昧的眼光或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心不在焉的凝视里都没有得到反响;于是他就不得不专心地抱着很大的兴趣去对付红葡萄酒和刚刚拿到桌上的尾食点心水果。侍者退出了,留下食客们去享受饭后的舒服的时间。
  “劳驾,阁下,”年青人说,“别让瓶子闹着——传递——太阳的路线轮流——通过钮孔倒进嘴巴——别剩酒,”他干了两分钟之前斟酒的杯子;又斟上一杯,带着一副惯于此道的人的神气。
  酒喝完了,又添了酒。客人讲着,匹克威克派们听着。特普曼越来越渴慕跳舞会。匹克威克脸上闪耀着博爱众生的表情;文克尔和史拿格拉斯人事不省。
  “他们在楼上跳起来了,”年青人说——“你听乐队——四弦琴在调音——现在是竖琴——现在跳开了。”传下楼来的各种音响宣布了第一场四组舞的开始。
  “我多想去阿,”特普曼又说。
  “我也想,”年青人说,——“该死的行李——笨重的船——没有赴会的衣服——别扭,是吗?”
  兼爱正是匹克威克派理论的主要特色之一,而且特普曼对此高贵的信条的热忱是谁也比不上的。关于这位优秀人物指引施舍的对象到别的社友们家里去讨旧衣服和救济金的事,通讯部的记录上所载的次数简直惊人。
  “我倒是想借给你一套出客的衣服,”屈来西·特普曼说,“但是你瘦了一点,而我——”
  “胖了一点——长大了的拜克斯——摘了叶子——爬下了酒桶,穿了粗绒布,嗳?——不是蒸馏了两次,倒是搅拌得起了两倍的泡沫——哈!哈!——递酒来。”
  究竟特普曼是因为年青人叫他递酒的时候那种专断的声调使他有点愤慨呢;还是因为把匹克威克社的一位重要的社员可耻地比做跌下宝座的拜克斯,使他感到受了侮辱呢,这还不能完全确定。他递了酒,干咳了两声,带着严肃的紧张对客人盯了几秒钟;然而这位年青人显得十分泰然,而且在他的探索的眼光之下十分镇静,所以他逐渐也平了气,又提起跳舞会来。
  “我倒想到,阁下,”他说,“虽然我的衣服太大了,我的朋友文克尔的衣服也许能适合你。”
  年青人用他的眼睛扫量了一下文克尔的身材,这双眼睛里就闪出了满意的亮光,“巧极啦!”
  特普曼四面看看。对史拿格拉斯和文克尔起了催眠作用的酒,也已经偷偷地蒙蔽了匹克威克的知觉。这位绅士已经逐步地经历了作为饱餐及其后产生的昏睡状态的种种先行阶段。他已经发生过那种正常的变化——从欢乐之颠跌落到不幸的深渊,又从不幸的深渊上升到欢乐之颠。像街上的一盏煤气灯似的,管子里冒着气,暂时发出一阵不自然的光辉:然后暗了下去,几乎看不见了:隔了一会,又发出光来照耀一下,随后带着一种犹疑的、逡巡的微光闪烁着,终于完全熄掉:他的头低垂在胸口;于是,可以听到这位伟人的存在的仅有的特征就是一种不断的鼾声,其中还时而带一声局部的哽咽。
  参加舞会和一见肯特州的美人,对于特普曼是非常有诱惑力的。带那位客人一道去,对于他也有同样大的引诱力。他完全不熟悉这个地方以及这里的居民;而那位陌生人却似乎对这两者都兼得,就像他是从小生长在这里似的。文克尔已经睡着了,而特普曼根据过去类似的经验,充分知道他一醒过来就会很自然的昏头昏脑的爬上床去的。他正在犹疑不决。“你自个儿斟上,再把酒递过来吧,”正在努力奋斗的年青人道。
  特普曼照他的话做了,这追加的最后一杯兴奋剂使他决定了。
  “文克尔的卧室在我的里间,”特普曼说:“假使我现在喊醒并对他说明我的意思,他是不能理解的;但是我知道他有一套礼服,放在一只毡呢旅行包里;假使你穿了去赴舞会,回来就脱下来,我就可以放回原处,根本用不着麻烦他了。”
  “妙,”年青人说,“妙极了——只怪碰着这么个别扭事儿——十四件上装都在那些捆扎好的箱子里,却不得不穿别人的衣服——非常好的主意,那是——非常好。”
  “买票吧我们,”特普曼说。
  “不用为了这点事而兑开大钞,”年青人说,“猜字幕来决定谁请客吧——我说,你旋——第一次——女人——女人——迷人的女人,”金币落了下来,“龙”(女人是对“龙”的恭维说法)朝上。
  特普曼按铃召来了侍者,买了票,并吩咐点上了卧室的蜡烛。一刻钟之内,年青人已经用那生聂尔·文克尔的一套礼服打扮齐全了。
  “是一件崭新的上衣,”特普曼说,这时年青人正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第一件钉着我们社徽的钮子的衣服,”——并叫年青人注意那镀金的大钮子,在中央有一个匹克威克先生的半身像,两边各有“P.C.”两个字。
  “P.C.”年青人说——“古怪的装饰——老家伙的头像,还有P.C.——P.C.是什么意思一‘特别的上衣’吗,嗳?”特普曼先生带着勃然的愤慨和很大的自傲,解释了这徽章的奥妙意义。
  “腰身短了点,是吗?”陌生人说,在镜子前团团地转着,为了从镜子里看一看腰带上的钮子——它们是在他的后背的半中间。“就像邮差穿的号衣咧——邮差那种上装真滑稽——包工承办的——不量尺寸——神秘的天意——所有的矮瘦个子都穿阔大号衣——所有高大个子都穿短小的号衣。”特普曼的新同伴一面这样高谈阔论着,一面整理好了他的衣服——或者不如说文克尔的衣服;于是由特普曼陪着,走上楼梯去舞厅。
  “贵姓呀,阁下?”门口的侍应说。特普曼先生正要跨上前去通报自己的姓名,年青人阻止了他。
  “不要报什么姓名,”——然后他向特普曼先生耳语说,“姓名要不得——不出名阿——原本是很好的姓名,不过却不是鼎鼎大名的——对于一个小圈子是顶呱呱的名字,可是在公共场合里出不了风头——匿名反倒好——伦敦来的老爷们——显贵的外宾——等类。”仆役推开了门;特普曼和年青人走进了舞厅。
  这是一间很长的房间,放着大红套子的长椅,挂在壁上的枝形灯架蜡烛在玻璃上闪烁,乐师们另外集中在一处比舞池高出来的凹洞里,舞池里有两三组跳舞的人正在有规律地跳着四组舞。邻近的牌室里有两桌牌局,是两对老太太和两对胖绅士,在打“惠斯特”。
  舞曲的最后一节奏完了,跳舞的人们在房间里散步,特普曼先生和他的同伴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看着在场的人。
  “漂亮的女人们啊,”特普曼说。
  “慢着,”陌生人说,“等一下才有味儿哪——贵人们还没有来——奇怪逻辑的地方儿嘛——‘造船厂的人’中间,身份高的不认得身份低的——身份低些的又不认得社会上的中等阶级——中等阶级不认得生意人——部长不认得任何人。”
  “那个淡色头发、粉红眼睛、穿着奇异装束的小孩子是谁?”特普曼问。
  “嘘,你真是——什么粉红眼睛——奇异装束——小孩子——乱说一通——九十七联队的旗手——威尔麦特·史耐普大人呗——名门大族——史耐普家族——非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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