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孤星血泪] 第18章

  “不对,我是无知无识的,又是没头没脑的,乔。”
  “怎么会,就说昨天晚上你写的那封信吧,简直像印出来的一样!我看过许多信,说真的,都是些上等人写的!我敢发誓,那些信都不像印出来的样子。”乔说道。
  “我知道我懂的太少太少,乔,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就这么一回事。”
  “好了,皮普,”乔说道,“是这样和不是这样反正都一样,你要想成为一个不平常的学者,首先要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学者,这就是我对你的希望!再说皇帝吧,虽然戴了一顶王冠在头上,可是他起初也只是一个没有发迹的王子,也必须从第一个字母A学起,一直学到最后一个字母Z。要是他不这样,没有平常的开始,他能有坐在皇位上并正正规规地写出法令的不平常吗?”于是乔摇了几下头,其中包含了无限的深意,然后又补充说:“虽然我不能说我已经真正做到,但我知道应该怎样做。”
  从他的这篇充满智慧的阔论中,我看到一线希望,也确实得到了鼓励。
  “至于干活、挣钱、吃饭的平常人,”乔思索了一下又说道,“最好还是只和平常的人们交友,不必去和那些不平常的人们去玩——对了,我这倒想起了一件事,你说的玩旗子,我希望这可是真的吧?”
  “不,乔。”
  “(连旗子也没有,皮普,真叫我感到可惜。)无论有旗子还是没有旗子都是一回事,现在也不可能调查清楚,否则你姐姐又会暴跳如雷。也不必去想那些了,反正你也不是故意说假话。听我说,皮普,我对你直说是因为我们是真朋友,对你这样说就是一个真朋友的话。如果你不能从正道达到不平常,你千万不能从邪道去达到不平常。以后不要再说谎了,皮普,做一个人要活得正派,死得幸福。”
  “乔,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不会生你的气,老弟。不过你得记住,你说的假话,比如你说的小牛肉片和几只狗抢吃的假话,那是太过分了,太大胆了。只有真正希望你好的人才给你劝告,皮普,等你上楼睡觉时,你得在床上好好思索一下。我说的就是这些,老弟,以后千万别再讲假话了。”
  后来我回到那间小房间里去做祷告时,头脑里没有忘记乔的谆谆劝导。但我幼稚的心中混乱一片,没法认真去思考。我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胡思乱想着,认为埃斯苔娜一定会认为乔是多么粗俗平常的一个铁匠:靴子是多么笨重,手又是多么粗糙。我思忖着,乔和姐姐只能坐在厨房里,我在上楼睡觉之前也只能坐在厨房里,可是郝维仙小姐和埃斯苔娜永远也不会坐在厨房里。和我们这平常的情况相比,她们简直好上了天。我睡着了,可是迷糊之中,我还在回忆着郝维仙小姐家里总是怎样怎样的。虽然我只在她家待了几个小时,却好像过了几个星期、几个月一样;虽然所见所闻只不过是当天的事,却好像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这一天是我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因为它使我的内心起了巨大的变化。任何人如果遇上这相似的经历也会是难忘的,谁都可以想象得出,谁能遇上这一个特别的日子,就会感到这一天过得是多么的不相同啊。你不妨暂停一下看书,思考一下。人生好比是一条长链,无论是金做的或是铁做的,无论是荆棘编成或是花卉织成,如果没有这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中制作的第一环,你就不可能经历这样的一生。
  第十章
  一两天后的一个早晨,我醒来时突然想到一个非常好的主意。我要使自己走向不平凡,最为上策的办法是去找毕蒂,学会她所知道的一切东西为自己所用。为了实现这一光辉的计划,当晚我就去到沃甫赛的姑婆所办的夜校,对毕蒂说,我有特殊的理由希望取得成功,只要她答应把所知道的全都教给我,我对她一定是非常感谢的。毕蒂是一位最厚道的姑娘,说到做到,而且在五分钟之内便开始实行她的诺言了。
  由沃甫赛先生的姑婆所制订的教育计划,或者称为教育课程,可以归纳成下面的梗概:学生们先吃苹果,也可以把草塞到别人的背上,一直玩到沃甫赛先生的姑婆养足了精神,才在手中持一根桦树枝教鞭,迈着清一色的碎步向学生走来。学生们一见她来,先是装出各种各样嘲讽的鬼脸,然后便排成一队,嘁嘁喳喳地把一本破烂的书从一个人的手中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中。这本书里有一张字母表、几张图画和什么表格,还有一些拼写练习。不过要补充一句,这些只是曾经有过的东西。这本书传了下去,沃甫赛先生的姑婆也随之进入了昏迷状态。这可能是由于想睡觉而引起,要么就是由于风湿病发作而引起的。这时,孩子们便开始了以靴子为主题的竞争,看谁的靴子踩别人的脚趾最疼。这一个所谓心智测验一直持续到毕蒂匆匆跑来才结束。她来分发三本残缺不全的《圣经》。这三本书的样子很吓人,就像是从木墩子上乱砍下来的,字迹印得难以辨认,比我见到过的任何文学精品都要模糊不清,上面全是斑斑点点的墨水渍,而且里面夹着各种各样的昆虫标本,都被压得扁扁的。接着,有几个难以管理的倔强学生和毕蒂发生了争斗,给课堂增添了活跃气氛。战斗一结束,毕蒂便布置读哪一页,然后我们就提高嗓门读起来。我们会读的当然在读,不会读的也在读,高高低低变成了一个又难听又吓人的大合唱。毕蒂领读的声音又高又尖又单调。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也对所读的东西毫不重视。这种令人讨厌的乱读持续了一会儿,在无意识中把沃甫赛先生的姑婆吵醒了。她摇摇摆摆地随便走到一个孩子的面前,把他的耳朵揪了一把。一揪耳朵就使大家明白,今天的学习结束了。于是我们便尖起嗓子高呼知识的胜利,然后冲到门外。不过,也得公平地说一句,如果有学生要努力学习是不会被禁止的。你可以用你的石板或钢笔学习,只要你有就行。不过在冬季里要想如此学习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在这间既要排上课桌椅当教室,又要作沃甫赛先生姑婆的起居室和卧室的小小店铺之中,只点着一根黯然神伤的蜡烛,又没有剪烛火的剪刀,光线极其微弱。
  对我来说,在如此的条件下要想变得不平凡,是很花费时间的。不过,我决定还是试一下。就在当天晚上,毕蒂就开始着手履行我们的特殊协定。她先把她那小小的价格目录中绵糖一栏中的有关信息知识教给我,又借给我一个古体英语的大写“口’字,要我回家去描下来。那是她从一张报纸标题上临摹下来的,起初,我还以为是个钮扣的图案,她告诉我以后,我才知道它是什么。
  自然,在我们村子里也有一家酒店,乔自然有时也喜欢到那里去抽他的烟斗。这天我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接到我姐姐的严厉命令,要我到三个快乐船夫酒店去把乔叫回来,否则我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我迈开双腿,直向三个快乐船夫酒店奔去。
  在三个快乐船夫酒店里有一张吧台,靠门一边的那堵墙上用白垩写了一大串欠账的名单。在我看来,这些欠账似乎永远还不清。我记得从我懂事起,这些账目就写在上面了,而且不断长长,比我的个头长得还快。我们乡下白垩多得很,所以人们不会舍弃利用白垩的机会,把它都变成了写在墙上的欠账。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看到酒店的老板用冷酷的眼光注视着那些欠账记录。既然我的任务是来找乔,和他没有关系,所以我只是说了一声祝他晚上好的话,便一直去到过道头上的那间酒厅。酒厅里面生着一大炉火,火光明亮。乔正在那里吸着烟斗,旁边是沃甫赛先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乔像通常一样对我说:“你好,皮普,我的老弟!”正在他说话时,那位陌生人转过头来望着我。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神色,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的头向一边倾斜着,一只眼睛半睁半闭着,好像正在瞄准一枝无形的枪。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斗,见到我,便把烟斗取出来,慢慢地把嘴里的烟雾吐出,然后紧紧地盯住我,向我点点头。我也向他点点头,接着他又向我点头,并且从他坐着的长靠背椅上让出点空间来给我坐。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来到这种场合,我总是喜欢坐在乔的旁边,所以我对他说:“先生,不用了,谢谢。”于是我便坐在乔让给我的空处,在那长靠背椅的对面。这位我不认识的人注视了一下乔,发现乔的注意力被别处吸引着,于是在我坐好了后又对我点点头,然后便揉他的眼睛。那种揉眼的怪样子使我感到新奇。
  “你刚才说,”这位陌生人转向乔说道,“你是一个铁匠?”
  “不错,我说过我是铁匠。”乔说道。
  “你想喝些什么,——先生?真抱歉,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乔便告诉了他自己的姓名,陌生人便直呼其名地叫他。
  “你想喝些什么,葛奇里先生?就让我来请客吧。让我们今日以酒来结束晚餐。”
  乔答道:“多谢了,说老实话,我非常不习惯饮酒由别人付钱。我总是自己付酒钱。”
  “习惯?今天就不要这习惯,”陌生人答道,“仅此一次,何况还是星期六晚上呢!葛奇里先生,点个酒名吧。”
  “我不希望扫朋友的雅兴,”乔说道,“那就来朗姆酒吧。”
  “朗姆酒,”陌生人重复了一遍,“另一位先生的意见呢?”
  “朗姆酒。”沃甫赛先生说道。
  “来三份朗姆酒!”陌生人对着老板大叫道,“要三只杯子!”
  “这一位先生,”乔把沃甫赛先生介绍给陌生人道,“一定是你想认识的先生。他是我们教堂里的办事员。”
  “啊哈!”陌生人迅速地膜了我一眼,说道,“就是那座教堂!孤零零的,坐落在沼泽地那边,四周尽是坟墓。”
  “对。”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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