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 一一五

  他模仿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带着嘲弄的、居高临下的态度,模仿他们直言无忌和独立的见解,但是他不懂得这种态度后面有着多么不平凡的和艰苦的生活经历。他总是故作矜持,来代替青年特有的活泼的和直接的感情流露,用矫揉造作的轻轻的声音说话,特别是在电话里跟生人说话的时候。总之,他在对待同学的关系上善于强调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这样,他从小就习惯了自命不凡;对他,人类共同生活的普通准则是不一定要遵守的。
  到底为什么他应当牺牲,而不能像别人,像刘勃卡碰到的这个游击队员那样逃命?游击队陷入这种处境,过错并不在他斯塔霍维奇,而在别的比较负责的人,那么,此人有什么权利可以这样怀疑他呢?
  在大伙踌躇不决,没有开口的时候,斯塔霍维奇甚至因为自己这种推论而稍微振作起来。但是谢辽萨忽然毫不留情地说:
  “另外一个地方响起了炮火,可是他倒仰游着一走了事!炮火是因为游击队要突围才引起的,这时候每个人都很宝贵。
  结果,岂不变成大家冲出去是为了救他了吗?”
  指挥员杜尔根尼奇坐在那里仍旧保持着军人的姿势,脸上露出异常正直、果断的神色,眼睛并不望着谁。他说:
  “一个战士必须执行命令。可是你在战斗中开了小差。简而言之——你是临阵脱逃。在我们前线,这是要枪毙的,或是关进惩戒营。这样的人要用血才能赎自己的罪……”
  “我并不怕流血……”斯塔霍维奇说,脸色都苍白了。
  “你只知道自高自大,再也没有别的!”刘勃卡说。
  大伙都望了望奥列格:他对这件事到底怎么看法?于是奥列格非常平静地说:
  “凡尼亚·杜尔根尼奇已经都说了,说得不能再好了。根据斯塔霍维奇的表现,很显然,他根本目无纪律……这样的人能不能待在我们队伍的总部里?”
  奥列格这么一说,大伙心里要说的话都冲出来了。青年人群情激昂地痛斥斯塔霍维奇。他们不是一起宣誓的吗?——斯塔霍维奇干了这样的亏心事,他怎么还能起誓,他怎么可以不把这种行为坦白出来?这位同志可真行,居然敢玷污这样神圣的日子!当然,一分钟也不能把这样的同志留在总部里。姑娘们,刘巴和邬丽亚,对斯塔霍维奇鄙视到极点,甚至不屑发言,这是使他最为难堪的。
  他变得十分狼狈,卑屈地望着人,竭力要窥探大家的眼色,一再重复说:
  “你们难道不相信我?随便给我怎样的考验吧……”
  这时奥列格的确表现出他已经不是奥列格,而是卡苏克了。
  “可是你自己总该明白,不能把你留在总部吧?”他问。
  斯塔霍维奇只得承认,当然不能再把他留在总部。
  “重要的是要你自己明白这一点。”奥列格说,“至于任务,我们会给你,而且不止一个。我们要考验你。你的五人小组仍旧留给你。你可以有不少机会来恢复你的好名誉。”
  刘勃卡这时说话了:
  “他的家庭这么好,——简直气人!”
  他们表决把叶夫盖尼·斯塔霍维奇开除出“青年近卫军”总部。他垂着头坐着,后来站起身来,克制着自己说道:
  “这使我非常痛苦,你们自己懂得。但是我知道——你们不能不这样做。所以我并不怪你们。我可以起誓……”他的嘴唇颤抖起来,于是他就跑了出去。
  大伙心情沉重地沉默了一会。这第一次对同志的严重的失望使他们很难受。忍痛采取断然措施毕竟是很难下手的。
  但是奥列格却咧开嘴笑了一笑,略微有些口吃地说:
  “他还—还会改正的,伙伴们,真的!”
  杜尔根尼奇也用他的低低的声音支持他说:
  “你们以为前线没有这种情形吗?一个年轻战士起初会胆怯,可是后来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战士呢!”
  刘勃卡觉得,是时候了,应该详细讲述跟普罗庆柯会面的经过了。她虽然没讲她是怎么到他那里的,——一般地说,她无权讲述她的活动的另一面,——但是她甚至在房里踱了几步,向大伙描述他怎样接待她和说了些什么。当刘勃卡讲到游击队司令部的代表表扬他们、夸奖奥列格,以及在告别时亲吻刘勃卡,大家都活跃起来。大概,他的确对他们很满意。
  他们又是激动,又是高兴,甚至还有几分惊奇,因为他们从一个新的角度认识了自己。他们互相握手道贺。
  “不,万尼亚,你只要想一想,你只要想一想!”奥列格带着天真而幸福的表情对万尼亚说,“‘青年近卫军’成立了,连州的领导都承认它了!”
  刘勃卡搂住邬丽亚,像亲吻姐姐那样亲吻了她。她跟邬丽亚从那次在杜尔根尼奇家里开会以后就成了朋友,但是见面后还没有来得及向她问好。
  后来奥列格又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于是上次会议被推为五人小组的组织者的万尼亚就建议,再内定几个五人小组的组长——组织不是要发展嘛。
  “也许,我们从五一村开始吧?”他透过他那教授式的眼镜,高兴地对邬丽亚望了一眼,说道。
  邬丽亚站了起来,双手贴在身旁。大伙脸上突然都情不自禁地反映出一个少女的美在这些纯洁的心灵里不能不唤起的那种美好、幸福和无私的感情。但是邬丽亚并没有发觉他们对她的这种欣赏。
  “我们,就是托里亚和我,提名维嘉和玛雅。”她说。她忽然看见刘勃卡在激动地望着她,“至于‘八家宅’方面,让刘巴挑选吧:将来我们就是邻居。”她用平静舒畅的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真是,你怎么啦!”刘勃卡的脸红了,她忙不迭地摆着雪白的小手,表示实际上她哪里算得上什么组织者!
  但是大伙都附议邬丽亚的建议,刘勃卡只好马上乖乖地不开口了:一刹那间她想象自己是“八家宅”的组织者,这使她非常得意。
  杜尔根尼奇认为,提出昨夜他跟奥列格商定的那个建议的时机到了。他讲述了奥列格贴传单的全部经过,讲到这不仅会使奥列格个人,而且会使整个组织遭受怎样的危险。接着他就提议应该通过一项决议:没有总部批准,永远禁止奥列格参加任何行动。
  “我想,这甚至不用解释。”他说,“当然,这项决议对我也应该适用。”
  “他是对—对的。”奥列格说。
  于是他们一致通过了这项决议。接着谢辽萨站了起来,样子非常窘。
  “我也有两件事要报告。”他嘟起好像有点肿的嘴唇,面色阴郁地说。
  大伙忽然觉得非常好笑,甚至有一会儿没有让他讲。
  “不,我先要讲讲这个福明。我们对这个坏蛋难道还能容忍吗?”谢辽萨气愤得脸色发紫,突然这样说道。“这个犹大①出卖了奥斯塔普楚克和瓦尔柯。我们还不知道,有多少我们的矿工埋在他的黑心里 !我要建议什么?……我建议干掉他。”谢辽萨说。“你们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因为我迟早总要把他干掉。”他说。突然大伙都明白,谢辽萨是真会把福明干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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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犹大是耶稣的门徒之一,后出卖耶稣。此处泛指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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