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导 第6章

  对于安妮的行为,她们在一个主要问题上并不了解相互间的观点,不知道对方的观点改变了没有,因为这个问题从来不曾谈起过。不过安妮到了二十七岁,心里的想法和十九岁时的想法大不相同。她曾经接受过拉塞尔夫人的指引,为此她既不责怪拉塞尔夫人,也不责怪她自己。可她觉得,假使有哪位处于同样情况的年轻人向她求教,她决不会给人家出那样的主意,以至眼前的痛苦毋庸置疑,而长远的好处又不可捉摸。她相信,在遭到家人反对的不利情况下,尽管他们会对温特沃思的职业感到焦灼不安,尽管这可能引起忧虑、推延和失望,但是她假如保持婚约的话,还是会比解除婚约来得更幸福些。而且,她完全相信,即使他们感到通常分量、甚至超过通常分量的焦虑不安,她也会感到更幸福些。何况,他们的实际情况还并非如此。事实上,他们发财走运的时间将比人们合理推测的要早。温特沃思的乐观期待和满怀信心,统统被证明是有道理的。天赋与热情似乎给他带来了先见之明,指引他走上了成功之 路。他们解约之后不久,他就得到了任用。他原先告诉她要出现的情况,全部应验了。他表现突出,很快又被晋升了一级。由于接连缴获战利品,他现在一定攒下了一笔可观的巨款。安妮只有海军花名册和报纸作为依据,但是她无法怀疑他发了财。而且,她相信他是忠贞不渝的,没有理由认为他已经结婚。
  若叫安妮·埃利奥特说起来,那该具有何等的说服力啊!至少,她对早年炽热恋情的渴望,对未来的满怀喜悦和信心,是有充分理由的,而过去的谨小慎微似乎成了胡作非为和对上帝的亵读!她年轻的时候被迫采取了谨慎小心的态度,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染上了浪漫色彩,这是一个不自然开端的自然结果。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回想起这一切情景,一听说温特沃思海军上校的姐姐可能住进凯林奇,心里怎能不勾起过去的隐痛。她需要多次的散步,多次的叹息,方能消除内心的忐忑不安。她经常告诫自己这样做是愚蠢的,后来才鼓足勇气,觉得大家接连讨论克罗夫特夫妇要租房子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使她感到宽慰的是,她的朋友中了解过去这段隐情的总共不过三个人,而这三个人看上去又似不知不觉、不闻不问的,仿佛压根儿记不起这件事儿了。她可以公平地断定,拉塞尔夫人这样做的动机要比她父亲和伊丽莎白来得光明磊落。她钦佩她那镇静自若的体谅态度。然而他们之间存在着的那种若无其事的气氛,不管起因何在,对她却是至为紧要的。倘若克罗夫特将军果真住进凯林奇大厦,她可以一如既往地高高兴兴地相信:她的亲戚朋友中只有三个人了解她的过去,这三个人想来决不会走漏一点风声。而在温特沃思的亲戚朋友中,只有同他住在一起的哥哥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一次短命的订婚。这位哥哥已经早就离开了乡下,鉴于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当时又是个单身汉,安妮可以心安理得地相信,不会有人从他那里听到这段隐情的。
  温特沃思的姐姐克罗夫特夫人当时不在英国,随着丈夫到海外驻防去了,而安妮自己的妹妹玛丽呢,当发生这一切情况的时候,她正在上学,别人有的出于自尊,有的出于体贴,后来一丝半点也没告诉她。
  有了这些安慰,她觉得即使拉塞尔夫人仍然住在凯林奇,玛丽就在三英里之外,她也必须结识一下克罗夫特夫妇,而不必感到有什么特别尴尬的地方。
  上卷 第05章
  安妮几乎每天早晨都有散步的习惯。就在约定克罗夫特夫妇来看凯林奇大厦的那天早上,她便自然而然地跑到拉塞尔夫人府上,一直躲到事情完结。不过,后来她却为错过一次拜见客人的机会,又自然而然地感到遗憾。
  双方这次会见,结果十分令人满意,当下就把事情谈妥了。两位夫人小姐事先就满心希望能达成协议,因此都发现对方非常和蔼可亲。至于说到两位男主人,将军是那样和颜悦色,那样诚挚大方,这不可能不使沃尔特爵士受到感染。此外,谢泼德先生还告诉他,将军听说沃尔特爵士堪称卓有教养的楷模,更使他受宠若惊,言谈举止变得极其得体,极其优雅。
  房屋、庭园和家具都得到了认可,克罗夫特夫妇也得到了认可,时间、条件、一切人、一切事,都不成间题。谢泼德先生的书记员奉命着手工作,整个契约的初稿中,没有一处需要修改。
  沃尔特爵士毫不迟疑地当众宣布:克罗夫特将军是他见到的最漂亮的水兵,而且竟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假如他自己的贴身男仆当初帮将军把头发修理一下,他陪他走到哪里也不会感到羞愧。再看将军,他乘车穿过庄园往回走时,带着真挚热情的口吻对他夫人说:“亲爱的,尽管我们在汤顿听到些风言风语,可我还是认为我们很快就能达成协议。准男爵是个无所作为的人,不过他似乎也不坏。”俗话说礼尚往来,这大致可以被视为旗鼓相当的恭维话了吧。
  克罗夫特夫妇定于米迦勒节(九月二十九日,英国四大结帐日之一,租约多于此日履行)那天住进凯林奇大厦。由于沃尔特爵士提议在前一个月搬到巴思,大家只好抓紧时间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拉塞尔夫人心里有数,沃尔特爵士父女选择住房时,安妮是不会获许有任何发言权的,因此她不愿意这么匆匆地把她打发走,而想暂且让她留下,等圣诞节过后亲自把她送到巴思。可是,鉴于她有自己的事情,必须离开凯林奇几个星期,她又不能尽心如愿地提出邀请。再说安妮,她虽然惧怕巴思九月份的炎炎烈日,不愿抛弃乡下那清凉而宜人的秋天气候,但是通盘考虑一下,她还是不想留下。最恰当、最明智的办法还是同大伙儿一起走,这样做给她带来苦楚最小。
  不料发生了一个情况,使她有了一项别的任务。原来,玛丽身上经常有点小毛病,而且她总是把自己的病情看得很重,一有点毛病就要来喊安妮。眼下她又感觉不舒服了。她预感自己整个秋天都不会有一天的好日子,便请安妮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要求她去,因为让她放着巴思不去,却来厄泼克劳斯乡舍同她作伴,而且要她呆多久就得呆多久,这就很难说是请求了。
  “我不能没有安妮,”玛丽申述了情由。伊丽莎白回答说:“那么,安妮当然最好留下啦,反正到了巴思也不会有人需要她。”
  被人认为还有些用处,虽说方式不够妥当,至少比让人当作无用之材而遗弃为好。安妮很乐意被人看作还有点用处,很乐意让人给她分派点任务,当然她也很高兴地点就在乡下,而且是她自己可爱的家乡。于是,她爽爽快快地答应留下。
  玛丽的这一邀请解除了拉塞尔夫人的重负,因此事情马上说定:安妮先不去巴思,等以后拉塞尔夫人带她一起去。在此期间,安妮就轮流着住在厄泼克劳斯乡舍和凯林奇小屋。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谁想到拉塞尔夫人突然发现,凯林奇大厦的计划里有个问题几乎把她吓了一跳。问题就出在克莱夫人身上,她正准备同沃尔特爵士和伊丽莎白一道去巴思,作为伊丽莎白最重要、最得力的助手,协助她料理眼前的事情。拉塞尔夫人觉得万分遗憾,沃尔特爵士父女居然采取了这样的措施,真叫她感到惊讶、悲伤和担忧。克莱夫人如此被重用,而安妮却一点也不受器重,这是对安妮的公然蔑视,怎能不叫人大为恼怒。
  安妮本人对这种蔑视已经无动于衷了,但她还是像拉塞尔夫人一样敏锐地感到,这样的安排有些轻率。她凭着自己大量的暗中观察,凭着她对父亲性格的了解(她经常希望自己了解得少一点),可以感觉到:她父亲同克莱夫人的密切关系完全可能给他的家庭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她并不认为她父亲现在已经产生了那种念头。克莱夫人一脸雀斑,长着一颗大龅牙,有只手腕不灵活,为此她父亲一直在背后挖苦她。然而她毕竟年轻,当然也很漂亮,再加上头脑机灵,举止一味讨人喜欢,使她更加富有魅力。这种魅力比起纯粹容貌上的魅力来,不知道要危险多少倍。安妮深深感到这种魅力的危险性,义不容辞地也要让姐姐对此有所察觉。她不大可能成功,不过一旦发生这种不幸,伊丽莎白要比她更加令人可怜,她想必决没有理由指责她事先没有告诫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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