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桑觉寺 第32章

  下卷 第13章
  此后不久,将军因为有事不得不去伦敦一个星期。临走的时候,他情恳意切地表示:哪怕需要离开莫兰小姐一个钟头,他也要深感遗憾。他还殷切地嘱托他的孩子们,要他们在他走后,把照料莫兰小姐的舒适和娱乐当作主要任务。他的离别使凯瑟琳第一次体验到这佯一个信念:事情有时有失也有得。现在,他们的时间过得十分快活,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自觉自愿的,每逢想笑就纵情大笑,每次吃饭都很轻松愉快,想到哪儿散步随时都可以去,自己掌握着自己的时间、快乐和疲倦,因此她彻底认识到将军在家时束缚了他们,无比欣慰地感到现在得到了解脱。这些安适和乐趣使她一天比一天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人们。要不是因为发愁不久就要离开埃丽诺,要不是因为担心亨利不像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她每天都会时时刻刻感到万分幸福。但是现在已是她来做客的第四周了。不等将军回来,这第四周就要过去了,若是继续呆下去,岂不像是赖着不走。每次想到这儿,她就感到很痛苦。因为一心急着想甩掉这个精神负担,便打定主意马上跟埃丽话谈谈这件事,先提出来要走,探探她的口气再见机行事。
  她知道这种不愉快的事清拖得越久就越难开口,于是抓住第一次突然和埃丽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趁埃丽诺讲别的事情正讲到一半的时候,启口说她不久就要回去了。埃丽诺脸上和嘴上都表示十分关切。她本来希望凯瑟琳会和她在一起呆得长久一些——也许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愿望,她便误以为凯瑟琳答应要多住些日子。埃丽诺相信,莫兰夫妇要是知道女儿住在这里给她带来多大快乐的话,定会十分慷慨,并不急着催女儿回去。凯瑟琳解释说:“哦,这个吗,爸爸妈妈倒是并不着急。只要我能高兴.他们总会放心的。”
  “那我要问了,你自己为什么这样急着走呢?”
  “哦!因为我在这儿住得太久了。”
  “得了,你要是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强留了。你要是觉得已经呆得太久——”
  “哦,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要是光顾自己快活,我真可以和你一起再住四个星期。”两人当下商定,凯瑟琳要是不再住满四个星期,走的事连想也不要想。高高兴兴地铲除了不安的根源,另外一件事也就不那么让她担心了。埃丽诺挽留她的时候,态度和善而诚恳,亨利一听说她决定不走了,脸上顿时喜形于色,这都说明他们非常器重她,,这使她心里仅仅剩下了一点点忧虑,而缺了这一点点忧虑,人的心里还会感到不舒服呢。她几乎总是相信亨利爱她,而且总是相信他的父亲和妹妹也很爱她,甚至希望她成为他们家的人。既然有这样的信念,再去怀疑和不安就只能是无事生忧。
  亨利无法尊从父亲的命令,在他去伦敦期间,始终呆在诺桑觉寺,以便照顾两位小姐。原来,他在伍德斯顿的副牧师找他有事,不得不离开两天,便于星期六走了。现在缺了他跟将军在家时缺了他可不一样,两位小姐虽说少了几分乐趣,但却仍然感到十分安适。两人爱好一致,越来越亲密,觉得暂时只有她们两个也很好了,亨利走的那天,她们直到十一点才离开晚餐厅,这在诺桑觉寺算是相当晚了。她们刚刚走到楼梯顶上,似乎隔着厚厚的墙壁听见有马车驶到门口的声音,转眼间文传来响亮的门铃声,证实她们没有听错。埃丽诺惶恐不安地喊了声“天哪!出了什么事?”之后,立刻断定来人是她大哥。他虽说没有这么晚回来过,但常常十分突然。因此,埃丽诺连忙下楼去接他。
  凯瑟琳朝自己的卧房走去,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进一步结识蒂尔尼上尉。她因为对蒂尔尼上尉的所作所为印象不好,同时觉得像他这样时髦的绅士是瞧不起她的,但是,使她聊以自慰的是,他们相见时那些会使她感到万分痛苦的情况,至少已不复存在。她相信他决不会提到索普小姐,再说蒂尔尼上尉现在对自己过去扮演的角色一定会感到很惭愧,因此这种危险肯定是不会有的。她觉得只要避而不提巴思的情景,她就能对他客客气气的。时间就在这般思索中过去了。埃丽诺如此高兴地去见她大哥,有这么多话跟他说,一定是很喜欢他,因为他已经来了快半个钟头,还不见埃丽诺上楼。
  正在此刻,凯瑟琳觉得自己听见走廊里有埃丽诺的脚步声,她仔细听下去,不想又阖然无声了。她刚想断定那是自己的错觉,忽听得有什么东西向她门口移近,把她吓了一跳。似乎有人在摸她的门,转瞬间,门锁轻轻动了一动,证明有人想把它打开。一想到有人偷偷摸摸地走来,她真有点不寒而栗。但是她决意不再让那些区区小事吓倒,也不再受想人非非的驱使,她悄悄走上前去,一把将门打开。埃丽诺,而且只有埃丽诺,站在那儿。但是凯瑟
  琳仅仅平静了一霎那,因为埃丽诺双颊苍白,神情局促不安。她分明想进来,但似乎又很费劲,进门以后,说起话来似乎更加费劲。凯瑟琳以为她是为了蒂尔尼上尉而感到有些不安,所以只能默默然地对她表示关注。她逼着她坐下来,用薰衣草香水擦着她的鬓角,带着亲切关注的神情俯身望着她。“亲爱的凯瑟琳,你不必——你的确不必——”埃丽诺这才连着说出几个字来。“我很好。你这样体贴我,真叫心乱。我受不了啦。我来找你没有好事。”
  “有事!找我!”
  “我怎么跟你说呢?唉!我怎么跟你说呢?”
  凯瑟琳脑子里突然生起一个新的念头,她唰的一下,脸色变得和她朋友的一样苍白,然后喊道;“是伍德斯顿有人送信来了!”
  “这你可说错了,”佳丽诺答道,一面带着无限同情的目光望着她“不是伍德斯顿来人了,而是我父亲回来了。”她提到她父亲的名字时,声音颤抖着,眼睛垂视着地面。他的突热回来本身已经够使凯瑟琳颓丧的了,有好半晌,几乎认为不可能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她没有作声。埃丽诺尽力镇静了一下,以便把话说得坚决一些。不久她又继续说下去,眼睛仍然垂视着。“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不会因为我迫不得已干这样的事而瞧不起我。我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传声筒。我们最近才商量过,而且已经谈妥你将像我希望的那样在这儿多住几个星期,这使我多么高兴,多么庆幸啊!我怎么能跟你说有人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你和我们在一起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快乐,不想得到的报答却是——可我实在说不出口。亲爱的凯瑟琳,我们要分手了。我父亲想起一个约会,星期一我们全家都走。我们要到赫里福德附近的朗敦勋爵家住两个星期。这件事没法向你解释和道歉。我也不能这么做。”
  “亲爱的埃丽诺,”凯瑟琳嚷道,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别这么难过。约会吗,后订的应该服从先订的。当然,我们这样快,这样突然地就要分手,这使我感到非常难过。但是我并不生气,真不生气。你知道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我希望你能去我家。你从这位勋爵家回来以后,能到富勒顿来吗?”
  “这由不得我,凯瑟琳。”
  “那你什么时候能来就来吧。”
  埃丽诺没有作答。凯瑟琳想起自己更加直接感兴趣的事倩,便自言自语地说道:“星期一,这么快。你们全走!那么、我相信----不过,我还能赶得上告别。你知道,我可以只比你们早走一步。别难过,埃丽诺。我完全可以星期一走。我父母亲事先不知道我要回去也没关系。将军一定会派仆人把我送到半路的。我很快就会到达索尔兹伯里。从那儿到家只有九英里。”
  “唉,凯瑟琳!假若真是这么定的,倒还多少说得过去一点,虽然对你照顾不周,使你受到了亏待。可是;我怎么跟你说呢?已经决定让你明天早晨离开我们,就连钟点都不由你选择。马车已经订好了,七点钟就到这儿。而且也不派仆人送你。”
  凯瑟琳给惊呆了,默默无语地坐了下来。“刚才听到这项决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管你此刻理所当然地有多么不高兴、多么气忿,你也不可能比我----不过我不该谈论我的感情。哦,但愿我能为你提出点情有可原的饰词!天哪!你父亲会怎么说呢?是我们让你离开真正的朋友的关照,结果落到这步田地,离家几乎比原来远上一倍,还要不近人情,不顾礼貌地把你赶出去!亲爱的,亲爱的凯瑟琳,我传达了这个命令,觉得就像是我自己侮辱了你。然而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因为你在我们家住了不少时候,能看出我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妇,压根儿没有实权。”
  “我是不是惹将军生气了?”凯瑟琳声音颤抖地说。
  “哎!我凭着做女儿的感情可以知道,可以担保,他没有正当的理由生你的气。他当然是极端地心烦意乱,我很少见他有比现在更烦躁的。他脾气不好,现在又出了件事把他气恼到如此少见的地步。他有点失望,有点烦恼,他眼下似乎把这事看得很重。但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怎么可能呢?”
  凯瑟琳痛苦得很难说话了,只是看在埃丽诺的份上,她才勉强说了几句。“真的,”她说,“假若我冒犯了他,我将感到十分抱歉。我决不会有意这样做的。不过你别难过,埃丽诺。你知道,既然约好了就应该去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早点想起这件事,否则我可以给家里写封信。不过这也没有多大关系。”
  “我希望,我诚挚地希望这影响不到你的人身安全。但是在其他各个方面,诸如舒适、面子和礼仪方面,你的家人和世人方面,却有极大关系。假如你的朋友艾伦夫妇仍然呆在巴恩,你去找他们还比较容易些,几个钟头就能到了。可你要坐着驿车走七十英里啊,这么小的年纪。还孤零零地没人陪着!”
  “哦!这点路算不了什么。别为这个费脑筋了。再说我们反正要分手,早几个钟头晚几个钟头不是一样吗?我能在七点以前准备好。按时叫我吧。”.埃丽诺看出她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她相信再谈下去对两人都没好处,便说了声“明天早晨见”,走出了房去。
  凯瑟琳满肚子的委屈需要发泄。埃丽诺在的时候。友谊和自尊遏制住了她的泪水,但是埃丽诺一走,她的眼泪像泉水似地涌了出来。让人家给赶出来了,而且以这种方式!用这样急促、这样粗暴。甚至这样蛮横的态度对待她,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也不表示任何歉意。亨利远在别处,甚至都不能跟他告个别。对他的一切希望,一切期待,至少要暂时搁置起来,谁知道要搁置多久呢?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蒂尔尼将军本来是那样彬彬有礼,那样教养有素,一直是那样宠爱她,谁想他会干出这种事!真是让人既伤心,又无法理解。事情究竟是怎么引起来的,结果又会怎么样,这两个问题真让人困惑和害怕。这件事做得实在太不客气,既不考虑她的方便,也不给她面子让她自己选择何时上路、如何走法,就匆匆忙忙地撵她走。本来有两天的时间,偏偏给她定了第一天,而第一天又定了个一大早,好像决意让她在将军起身以前离开,省得再与她见面。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不是存心要侮辱她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定是不幸地得罪了他。埃丽诺不愿让她产生如此痛苦的念头,可是凯瑟琳认为,将军不管遇到什么烦恼和不幸,假如事情与她没有关系,或者至少别人认为与她没有关系,那将军也不会如此迁怒于她呀。
  这一夜真难熬。睡眠,或者称得上睡眠的休息是不可能了。刚来的时候,她在这屋里因为胡思乱想而受尽了折磨,现在她又在这屋里忐忑不安地辗转反侧。然而,这次不安的原因与当初是大不相同的,无论在现实上还是在实质上,这次都比上次更令人伤心!她的不安是有事实根据的,她的忧虑也是建立在可能的基础上。她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些真实而自然的恶劣行径,所以对她那孤单的处境、对那漆黑的屋子,和那古老的建筑,也就完全无动于衷了。虽然风很大,刮得楼里常常发出些奇怪而意外的响声,然而她听见这些响声并不感到好奇或害怕,她只是清醒地躺在那儿,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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