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桑觉寺 第10章

  凯瑟琳惊讶地听着。同一件东酉,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她不知道如何把它们协调起来。她没受过专门教育,不懂得碎嘴子人的脾气,也不晓得过分的虚荣会导致多少毫无根据的谬论和肆无忌惮的谎言。她自己家里的人都是些实实在在的普通人,很少耍弄什么小聪明。她父亲至多来个双关语就满足了,她母亲最多来句谚语,他们没有为了抬高身价而说谎的习惯,也不会说前后矛盾的话。凯瑟琳茫然不解地把这事思忖了一阵,曾不止一次地想请索普先生把自己对这件事的真正看法说得更明白一些,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觉得索普先生说不明白。他不可能把先前说得模棱两可的话解释清楚。除此之外,她还考虑到:索普先生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搭救他妹妹和她的朋友,他不会当真让他们遭到危险的。凯瑟琳最后断定,索普先生一定知道那辆车子实际上是绝对保险的,因此她也就不再惊慌失措了。索普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他余下的谈话(或者说讲话),自始至终都环绕着他自己和他自己的事情。他讲到了马,说他只用一丁点儿钱买进来,再以惊人的大价卖出去;讲到了赛马,说他总能万无一失地事先断定哪匹马能赢;讲到了打猎,说他虽然没有好好瞄准放一枪,但打死的鸟比他所有的同伴总共打死的还多。他还向凯瑟琳描述了他有几天带着狐提去狩猎的出色表演,由于他富有预见和善于指挥猎犬,纠正了许多最老练的猎手所犯的错误;同时,他骑起马来勇猛无畏,这虽然一时一刻也没危及他自己的性命,但却时常带得别人出了麻烦,他若无其事地断定、不少人给摔断了脖子。虽然凯瑟琳没有独立判断的习惯,虽然她对男人的整个看法是摇摆不定的,但是当她听着索普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时,她却不然不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讨人喜爱。这是个大胆的怀疑,因为索普是伊莎贝拉的哥哥,而且她听詹姆斯说过,他的言谈举止会含使他博得所有女人的欢心。尽管如此,两人出游不到一个钟头。凯瑟琳便极度厌烦同索普在一起了,直至车子回到普尔蒂尼街,这种厌烦情绪一直不断增长。于是,她就多少有点抗拒那个至高的权威,不相信索普有能耐到处讨人喜爱。
  来到艾伦太太门口,伊莎贝拉发现时候不早了,不能陪她的朋友进屋了,那个惊讶劲儿,简直无法形容。“过三点了!这真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也不可能!她既不据信自己的表,也不相信她哥哥的表,更不相信佣人的表。她不肯相信别人凭着理智和事实作出的保证,直至莫兰掏出表,核实了事实真相,这时候再多怀疑一刹那,将同样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也不可能。她只能一再分辩说,以前从没有哪两个半钟头过得这么快;并要拉着凯瑟琳证明她说的是实话。但是,凯瑟琳即使想取悦伊莎见拉,也不能说谎。好在伊莎贝拉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因此也就省得她痛苦地听见朋友表示异议的话音。她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感情里。当她发现必须立刻回家的时候,她感到难过极了。自从她们上次说了两句话以后,她已有好久没同她最亲爱的凯瑟琳聊一聊了。虽然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但是她们仿佛永远不会再在一起了。于是她带着无比辛酸的微笑和极端沮丧的笑脸,辞别了她的朋友,往前走去。
  艾伦太太无所事事地忙碌了一个上午之后刚刚回来,一见到凯瑟琳便马上招呼道:“哦,好孩子,你回来了!”对于这个事实,凯瑟琳既没能力,也没心思加以否认。“这趟风兜得挺愉快吧?”
  “是的。太太,谢谢。今天天气再好不过了。”
  “索普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她真高兴你们都去了。”
  “这么说,你见过索普太太了?”
  “是的。你们一走,我就去矿泉厅,在那儿遇见了她,和她一起说了好多话。她说今天上午市场上简直买不到小牛肉,真是奇缺。”
  “你还看见别的熟人吗?”
  “看见了。我们决定到新月街兜一圈,在那儿遇见了休斯太太以及同她一起散步的蒂尔尼兄妹。”
  “你真看见他们了?他们和你说话了没有?”
  “说了。我们一起沿新月街溜达了半个钟头。他们看来都是很和悦的人。蒂尔尼小姐穿了一身十分漂亮的带斑点的细纱衣服。据我看,她总是穿得很漂亮。休斯太太跟我谈了许多关于她家的事。”
  “她说了些什么事?”
  “噢!的确说了不少。她几乎不谈别的事。”
  “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是格洛斯特郡什么地方人?”
  “告诉过.可我现在记不起了。他们是很好的大家,很有钱。蒂尔尼太太原是一位德拉蒙德家的小姐,和休斯太太同过学。德拉蒙德小姐有一大笔财产,父亲给了她两万镑,还给了五百镑买结婚礼服用。衣服从服装店拿回来时,休斯太太全看见了。”
  “蒂尔尼夫妇都在巴思吗?”
  “我想是的,但我不敢肯定。不过我再一想,他们好像都去世了,至少那位太太不在了。是的.蒂尔尼太太肯定不在了,因为休斯太太告诉我说,德拉蒙德先生在女儿出嫁那天送给她一串美丽的珍珠,现在就归蒂尔尼小姐所有,因为她母亲去世后,这串珠子就留给她了。”
  “我那个舞伴蒂尔尼先生是不是独子?”
  “这我可不敢肯定,孩子。我隐约记得他是独子。不过休斯太太说,他是个很出色的青年,可能很有出息。”
  凯瑟琳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听到的情况足以使她感到,艾伦太太提供不出可靠的消息、而最使她感觉不幸的是,她错过了同那兄妹俩的一次见面机会。假使她早能预见这个情况,她说什么也不会跟着别人出游。实际上,她只能埋怨自己有多倒霉,思忖自己有多大损失,直至清楚地认识到,这次兜风压根儿就不令人开心,约翰·索普本人就很叫人讨厌。
  上卷 第10章
  晚上,艾伦夫妇,索普太太一家,莫兰兄妹都来到剧院。伊莎贝拉同凯瑟琳坐在一起,她在她们漫长的分离中攒下的一肚子话,现在总算有机会吐露几句了。“哦、天哪!亲爱的凯瑟琳,我们总算又到一块了!”凯瑟琳一走进包厢,坐到她身边,她便这样说道,“你听着,莫兰先生,”因为詹姆斯坐在她另一侧,“这整个晚上我不再跟你说一句话了,所以我奉劝你别再指望了。亲爱的凯瑟琳,你这一向可好吗?不过我用不着问你,因为你看上去很高兴。你的发式比以前更漂亮了。你这个调皮鬼,你想把每一个人都迷住吗?老实告诉你,我哥哥已经深深爱上你了。至于蒂尔尼先生——不过那已经是大局已定了——即使像你这么谦虚的人,也不能怀疑他对你一片钟情。他回到巴思这件事,使问题再清楚不过了。噢!我说什么也要见见他!我真等得不耐烦了。我母亲说,他是天下最可爱的小伙子。你知道吧,我母亲今天上午见到他了。你一定要给我介绍介绍。他这会儿在不在剧院里?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请你四下瞧瞧!说老实话,我不见到他简直没法活了。”
  “不在,”凯瑟琳说,“他不在这里。我哪儿也看不见他。”
  “哦,可怕!难道我永远也不能和他结识?你觉得我这件长裙怎么样?我想看不出什么毛病吧?这袖子完全是我自己设计的。你知道吧,我对巴思腻味透了!你哥哥和我今天早晨都这么说,在这里玩几周虽说满不错,但是说什么也不要住在这里。我俩很快发现,我们的爱好完全一样,都爱乡下不爱别的地方。的确,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真是滑稽。我们的意见没有一丁点不同的地方。我可不希望你当时在旁边,你这个狡猾的东西,我知道你准会说些离奇的话。”
  “不,我真不会。”
  “哦,你会的!你准会说。我比你本人还了解你。你会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或者诸如此类的胡话,羞得我无地自容,我的脸就像你的玫瑰花一样红。我决不希望你当时在旁边。”
  “你真是冤枉我了。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没体统的话,何况……我压根儿想不到这种话。”
  伊莎贝拉怀疑地笑了笑,晚上余下的时间就一直在同詹姆斯说话。
  第二天上午,凯瑟琳仍然一心一意地想要再次见到蒂尔尼小姐。在去矿泉厅的通常时刻到来之前,她不觉有些惶惶不安,唯恐再遇到什么阻碍。但是这种情况并未发生,没有客人来耽搁他们。三个人准时出发,来到矿泉厅,像往常一样,仍然去做那些事,说那些话。艾伦先生饮过矿泉水后,便同几位先生一起谈起了当天的政事,比较一下各人在报上看到的各种说法。两位女士在一道转悠,注视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几乎每一顶新女帽。索普太太母女由詹姆斯·莫兰陪同,不到一刻钟便出现在人群里,凯瑟琳马上像通常一样,来到她朋友身边。詹姆斯现在是紧随不舍,也来到了她身边。他们撇开了别的人,按这种阵势走了一会。后来,凯瑟琳对这种处境的乐趣产生了怀疑,因为她虽说只和她的朋友和哥哥在一起,他们却很少注意她。他们俩总在热情地讨论什么,或是激烈地争论什么,但是他们的感情是用悄声细语来传达的,争得激烈的时候又常常哈哈大笑,他们虽则经常或你或我地请求凯瑟琳发表支持意见,但是凯瑟琳因为一个字儿也没听清他们的话,总是发表不出任何意见。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离开她朋友的机会。看见蒂尔尼小姐同休斯太太走进屋来,她心里高兴极了,便说有话要同蒂尔尼小姐说,于是便立刻跑了过去,决计阿蒂尔尼小姐交上朋友。其实,她若不是受到头天失望情绪的激励,兴许还鼓不起那么大的勇气!蒂尔尼小姐十分客气地招呼她,以同样友好的态度报答她的友好表示,两人一直说到她们的伙伴要离开时为止。虽然她们说的每句话,用的每个字眼,很可能来巴思的每个旺季,在这间大厅里,不知道被人们用过几千次,然而这些语说得如此真挚朴实,毫无虚荣浮夸之感,这却有点难能可贵。
  “你哥哥的舞跳得真好!”她们的谈话快结束时,凯瑟琳天真地说道。她的伙伴,不觉又惊又喜。
  “亨利!”她笑吟吟地答道,“是的,他的舞跳得的确好。”
  “那天晚上他见我坐着不动,可又听我说我已约好了舞伴,一定感到很奇怪。可我真的全天都同索普先生约好了。”蒂尔尼小姐只能点点头。“你无法想象,”沉默了一会之后,凯瑟琳接着说道,“我再见到他时有多惊讶。我还真以为他远走高飞了呢。”
  “亨利上次有幸见到你时,他在巴思仅仅逗留了两天。他是来给我们订房子的。”
  “这我可从没想到。当然,到处见不到他,我以为他准是走了。星期一和他跳舞的那位年轻女士是不是一位史密斯小姐?”
  “是的。休斯太太的一位朋友。”
  “她大概很喜欢跳舞。你觉得她漂亮吗?”
  “不很漂亮。”
  “我想,你哥哥从不来矿泉厅吧?”
  “不,有时候来。不过他今天早晨跟我父亲骑马出去了。”
  这时休斯太太走过来,问蒂尔尼小姐想不想走。“希望不久有幸再见到你,”凯瑟琳说,“你参加,明天的克提林舞会吗?”
  “也许——是的,我想我们一定会去。”
  “那好极了,我们都去那儿。”对方照样客气了一声,随后两人便分手了。这时,蒂尔尼小姐对这个新朋友的心思多少有了些了解。但是凯瑟琳一点也没意识到,那是她自己流露出来的。
  凯瑟琳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今天上午她总算如愿以偿了,现在她的期待目标是明天晚上,是未来的快乐。到时候她该穿什么长裙,戴什么首饰,成了她最关心的事情。照理她不该这么讲究穿戴。无论什么时候,衣服都是徒有虚表的东西,过分考究往往会使它失去原有的作用。凯瑟琳很清楚这一点。就在去年圣诞节,她的姑婆还教导过她。然而,她星期三夜里躺下十分钟之久还没睡着,盘算着究竟是穿那件带斑点的纱裙,还是穿件绣花的纱裙。要不是因为时间仓促,她准要买一件新衣服晚上穿。她若是真买了,那将是一个很大的(虽然并非罕见的)失算,而对于这种失算,若是换个男人而不是女人,换个哥哥而不是姑婆,或许是会告诫她的,因为只有男人知道男人对新衣服是满不在乎的。有许多女人,假使她们能够懂得男人对于她们穿着华丽或是时新多么无动于衷,对于细纱布的质地好坏多么无所谓,对于她们偏爱带斑点的、有枝叶花纹的、透明的细纱布或薄棉布多么缺乏敏感,那她们将会感到很伤心。女人穿戴考究只能使她自已感到满足。男人不会因此而更倾慕她,别的女人不会因此而更喜爱她。“男人觉得,女人整洁入时已经足够了;而对于女人来说,穿着有点寒酸失体的女人将最为可爱,但是,这些严肃的思想并没扰乱凯瑟琳内心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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