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的故事  十九

  他瞥了一眼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如果这一瞥目光具有生死予夺的权力的话,那么它定然会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化为灰烬。客人们都明白这一瞥目光的含义,赶紧把他们分开。这个温和可爱的模范,每遇到女乞丐总要嘘寒问暖的慈爱之人,一脸狂怒地冲了出去。一个人的激情可以掀起多么猛烈的风暴啊!
  整整一个月,没有听到伊凡·伊凡诺维奇的一点音信。他足不出户。一个祖传的木箱子打开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去了——是什么东西呢?钱币!祖先留下的古钱币!这些钱币落到了刀笔吏的不干不净的手里。案子移送到最高法庭。当伊凡·伊凡诺维奇得到令人高兴的消息,说明天就要结案时,他对着亮光望一眼窗外,决定走出屋子。唉!从那时起,最高法庭每天都通知说第二天就要结案,可一拖就是10年!
  五年前我路过密尔格拉德县城,正赶上不好的天气。那是深秋时节,天气阴郁而潮湿,遍地泥泞,雾气濛濛。一种不自然的绿色——那是令人烦闷的、连绵不断的霪雨的产物——像一层稀薄的网似的罩在田野和庄稼上面,犹如老头子淘气胡闹,老太婆戴上玫瑰花一样别扭。当时我也深受这天气的影响:天气烦闷,我也感到无聊。然而,尽管如此,当我乘车驶近密尔格拉德县时,我还是感到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天哪,有多少往事涌上心头!我已有12个年头没有来过密尔格拉德了。当年这里有两个出色的人物,一对少有的朋友,相交甚笃,令人感动。可是,有多少知名人士已经故去!法官杰米扬·杰米扬诺维奇那时已经作古;独眼的伊凡·伊凡诺维奇也已谢世。我驱车驶进大街;到处竖立着上端绑着一小束麦秸的标杆:正在进行新的城建规划!几幢木屋已经拆除。残缺不全的围墙和篱笆凄凉地撅在那儿。
  那天是个节日;我吩咐说,把盖着粗席的四轮马车停在教堂前面,悄悄进了教堂,以致没有人留意到我的到来。诚然,也不可能有人留意到。教堂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显然,即使是最虔诚的教徒也怕这种泥泞天气。几支烛光在阴晦的或者不如说是病态的日光下,显得有点古怪和令人不快;昏暗的门廊苍凉可悲;嵌有球形玻璃的椭圆形窗户布满了一层雨珠。我走到一间门廊里,去问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请问,伊凡·尼基福罗维奇还健在吗?”
  这时候,圣像前的长明灯倏然一亮,一缕光照投射在我身旁的这人的脸上。我仔细一瞧,竟是一副熟悉的面容,真令我惊奇莫名!他正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本人!可是,他变得多么厉害啊!
  “您身体还好吗,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您老多了!”
  “可不,老多了。我今儿个从波尔塔瓦回来,”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答道。
  “您说什么!这样糟糕的天气,您还到波尔塔瓦去了?”
  “有什么法子呢!打官司嘛……”
  听了这话,我禁不住叹息一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留意到我的这声叹息,说道:
  “您放心好了,我得到可靠的消息,下星期就结案,是我赢了。”
  我耸耸肩膀,然后去打听伊凡·伊凡诺维奇的消息。
  “伊凡·伊凡诺维奇在这儿呐,”有人告诉我说,“他在唱诗席上。”
  我一眼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他是伊凡·伊凡诺维奇么?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全都白了;只有那件皮袄依然如故。在殷殷寒暄之后,伊凡·伊凡诺维奇露出跟他那漏斗形的脸儿十分相宜的盈盈笑意,对我说:
  “要告诉您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么?”
  “什么消息?”我问道。
  “我那件案子明天一定会了结了。最高法庭说得很肯定。”
  我更深沉地叹了口气,赶紧告辞,因为我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办,于是,我又坐进了马车里。在密尔格拉德称为驿马的几匹瘦马慢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四蹄深陷在灰色的泥浆里,发出难听的声响。大雨如注,泼洒在披着粗席、端坐在车座上的犹太车夫身上。湿气直透我的全身。凄凉的城门和那个有一个残废兵坐在其中缝补铠甲的岗亭,缓缓地闪了过去。还是那一片田野,有的地方翻耕过了,黑油油的,有的地方仍是一派绿色;湿淋淋的鸦群,单调的雨声,昏暗无光、泪雨涔涔的天空——诸位,这人世上多么烦闷啊!
  (183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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