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庄园 第55章

  诺里斯太太所以对这件事感到高兴,主要是因为这给托马斯爵士省了钱。“现在威廉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这对他二姨父来说可就非同小可了,因为谁也说不准他二姨父为他破费了多少。说实在的,今后我也可以少送东西了。我很高兴,这次威廉走的时候给他送了点东西。我的确感到很高兴,当时在手头不太拮据的情况下,还能给他送了点像样的东西。对我来说是很像样,因为我家财力有限,现在要是用来布置他的房舱,那东西可就有了用场了。我知道他要花些钱,要买不少东西,虽然他父母会帮他把样样东西都买得很便宜,但我很高兴我也尽了点心。”
  “我很高兴你给了他点像样的东西,”伯特伦夫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平平静静地说道。“我只给了他十英镑。”
  “真的呀!”诺里斯太太脸红起来,嚷道。“我敢说,他走的时候口袋里肯定装满了钱!再说,去伦敦的路上也不要他花钱呀!”
  “托马斯爵士对我说给他十英镑就够了。”
  诺里斯太太无意探究十英镑够还是不够,却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真令人吃惊,”她说,“看看这些年轻人,从把他们抚养成人,到帮他们进入社会,朋友们要为他们花多少钱啊!他们很少去想这些钱加起来会有多少,也很少去想他们的父母、姨父姨妈一年要为他们花多少钱。就拿我普莱斯妹妹家的孩子来说吧,把他们加到一起,我敢说谁也不敢相信每年要花托马斯爵士多少钱,还不算我给他们的补贴。”
  “你说得一点不错,姐姐。不过,孩子们真可怜呀!他们也是没办法。再说你也知道,这对托马斯爵士来说,也算不了什么。范妮,威廉要是到东印度群岛去的话,叫他别忘了给我带一条披巾。还有什么别的好东西,我也托他给我买。我希望他去东印度群岛,这样我就会有披巾了。我想要两条披巾,范妮。”
  这当儿,范妮只有迫不得已时才说话。她一心急于弄明白克劳福德兄妹俩打的什么主意。除了那哥哥的话和态度之外,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们都不会是真心实意的。考虑到他们的习性和思想方法,以及她本人的不利条件,从哪方面来看,这件事都是不合常情的,说不过去,也不大可能。他见过多少女人,受过多少女人的爱慕,跟多少女人调过情,而这些女人都比她强得多。人家费尽心机地想取悦他,都没法打动他。他把这种事情看得这么淡,总是满不在乎,无动于衷。别人都觉得他了不起,他却似乎瞧不起任何人。她怎么会激起这样一个人真心爱她呢?而且,他妹妹在婚姻问题上讲究门第,看重利益,怎么能设想她会认真促成这样一件事呢?他们两个表现得太反常了。范妮越想越感到羞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唯独他不可能真心爱她,他妹妹也不可能真心赞成他爱她。托马斯爵士和克劳福德先生没来客厅之前,她对此已经深信不疑了。克劳福德先生进来之后,她又难以对此坚信不移了,因为他有一两次投向她的目光,她无法将之归结为一般的意思。至少,若是别人这样看她,她会说那蕴涵着一种十分恳切、十分明显的情意。但她仍然尽力把这看做他对她的两位表姐和众多别的女人经常施展的手段。
  她感到他就想背着别人跟她说话。她觉得,整个晚上每逢托马斯爵士出去的时候,或者每逢托马斯爵士跟诺里斯太太谈得起劲的时候,他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不过她总是谨慎地躲着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最后——似乎范妮的忐忑不安终于结束了,不过结束得不算太晚——他提出要走了。范妮一听这话如释重负,然而霎时间他又转过脸来,对她说道:“你没有什么东西捎给玛丽吗?不给她封回信吗?她要是什么都收不到的话,是会失望的。给她写个回信吧,哪怕只写一行也好。”
  “噢!是的,当然,”范妮嚷道,一边匆忙站起来,急于摆脱这种窘迫,急于赶紧走开。“我这就去写。”
  于是她走到她常替姨妈写信的桌边,提笔准备写信,可又压根儿不知道写什么是好!克劳福德小姐的信她只看过一遍,本来就没看明白,要答复实在令人伤脑筋。她从没写过这种信,如果还来得及对信的格调产生疑虑的话,那她真会疑虑重重。但是必须马上写出点东西来。她心里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那就是希望对方读后不会觉得她真的有意。她动笔写了起来,身心都在激烈地颤抖:
  亲爱的克劳福德小姐,非常感谢你对最亲爱的威廉的事表示衷心的祝贺。信的其余内容,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对于这种事情,我深感不配,希望今后不要再提。我和克劳福德先生相识已久,深知他的为人。他若对我同样了解的话,想必不会有此举动。临笔惶然,不知所云,倘能不再提及此事,定会不胜感激。承蒙来信,谨致谢忱。
  亲爱的克劳福德小姐,永远是你的……
  结尾到底写了些什么,她在慌乱中也搞不清楚了,因为她发现,克劳福德先生借口取信向她走来。
  “不要以为我是来催你的,”他看她惊慌失措地将信折叠装封,压低了声音说。“不要以为我有这个意思。我恳求你不要着急。”
  “噢!谢谢你,我已经写完了,刚刚写完~—马上就好了——我将非常感激你——如果你能把这封信转交给克劳福德小姐。”
  信递过来了,只好接下。范妮立即别过脸朝众人围坐的炉边走去,克劳福德先生无事可做,只好一本正经地走掉了。
  范妮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既为痛苦而激动,又为快乐而激动。不过,所幸的是,这种快乐不会随着这一天过去而消逝——因为她天天都不会忘怀威廉的晋升,而那痛苦,她希望会一去不复返。她毫不怀疑,她的信肯定写得糟糕透顶,语句还不如一个孩子组织得好,谁叫她心烦意乱的,根本无法斟酌推敲。不过,这封信会让他们两人都明白,克劳福德先生的百般殷勤既骗不了她,也不会让她为之得意。
  第三卷 第一章
  范妮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忘掉克劳福德先生。不过,她也同样记得她那封信的大意,对这封信可能收到的效果,依然像昨天晚上一样乐观。克劳福德先生要是能远走高飞该有多好啊!这是她最巴不得的。带着他妹妹一起走,他原来就是这样安排的,他重返曼斯菲尔德就是为了接他妹妹。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走成,克劳福德小姐肯定不想在这里多待。克劳福德先生昨天来做客的时候,范妮本来祈望能听到他究竟是哪一天走,但他只是说不久就要起程。
  就在她满意地料定她的信会产生什么效果之后,她突然看到克劳福德先生又向大宅走来,并且像昨天一样早,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这次来可能与她无关,但她还是尽可能不见他为好。她当时正在上楼,便决定就待在楼上,等他走了再说,除非有人叫她。由于诺里斯太太还在这里,似乎没有可能会用得着她。
  她忐忑不安地坐了一阵,一边听,一边颤抖,时刻都在担心有人叫她。不过,由于听不到脚步声向东屋走来,她也渐渐镇定下来,还能坐下做起活来,希望克劳福德先生来也好去也好,用不着她去理会。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她逐渐放下了心。恰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重,房内这一带不常听到这种脚步声。这是她姨父的脚步声。她像熟悉他的说话声一样熟悉他的脚步声。以前她往往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发抖,现在一想到他来此肯定是有话对她说,便又开始颤抖起来。不论是要说什么,她都感到害怕。还真是托马斯爵士。他推开了门,问她是否在屋里,他可不可以进来。以前他偶尔来到东屋所引起的那种恐惧似乎又萌生了,范妮觉得他好像又来考她的法语和英语。
  她恭恭敬敬地给他搬了把椅子,尽量显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由于心神不定,她没有注意屋内有什么欠缺。托马斯爵士进来之后突然停住脚,吃惊地问道:“你今天为什么没有生火呀?”
  外边已是满地白雪,范妮披了条披巾坐在那里。她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冷,姨父——这个季节我从不在这里久坐。”
  “那你平时生火吗?”
  “不生,姨父。”
  “怎么会这样,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我还以为你到这间屋里来是为了暖和。我知道,你的卧室里没法生火。这是个很大的错误,必须加以纠正。你这样坐着很不稳妥——也不生火,即使一天坐半个小时都不好。你身体单薄,看你冻的。你姨妈一定不了解。”
  范妮本想保持沉默,但又不能不吭声,为了对地那位最亲爱的姨妈公允起见,她忍不住说了几句,提到了“诺里斯姨妈”。
  “我明白了,”姨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想再听下去,便大声说道。“我明白了。你诺里斯姨妈很有见识,一向主张对孩子不能娇惯。不过,什么事情都要适度。她自己也很苦,这当然要影响她对别人的需求的看法。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我也能完全理解。我了解她一贯的看法。那原则本身是好的,但是对你可能做得太过分了,我认为的确做得太过分了。我知道,有时候在某些问题上没有一视同仁,这是不应该的。可我对你有很好的看法,范妮,觉得你不会因此而记恨。你是个聪明人,遇事不会只看一方面,只看局部。你会全面地看待过去,你会考虑到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人,不同的机遇,你会觉得那些教育你、为你准备了中等生活条件的人们都是你的朋友,因为这样的条件似乎是你命中注定的。尽管他们的谨慎可能最终证明没有必要,但他们的用心是好的。有一点你可以相信:被迫吃点小小的苦头,受点小小的约束,到了富足的时候就能倍感其乐。我想你不会辜负了我对你的器重,任何时候都会以应有的敬重和关心来对待诺里斯姨妈。不过,不说这些了。坐下,亲爱的。我要和你谈一会儿,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范妮从命了,垂着眼皮,红着脸。托马斯爵士顿了顿,欲笑不笑,说了下去。
  “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今天上午接待了一个客人。早饭后,我回到房里不久,克劳福德先生就给领进来了。你大概能猜到他是来干什么的。”
  范妮脸上越来越红,姨父见她窘得既说不出话,也不敢抬头,便不再看她,紧接着讲起了克劳福德先生的这次来访。
  克劳福德先生是来宣布他爱范妮的.并明确提出向她求婚,请求她姨父恩准,因为他老人家似乎在履行父母的职责。他表现得如此有礼,如此坦诚,如此大方,如此得体,而托马斯爵士的答复和意见又那样允当,因而他便欣喜不已地介绍了他们谈话的细枝末节,全然没有察觉外甥女心里怎么想,只以为这些详情细节不仅他乐意说,外甥女更乐意听。因此,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范妮也不敢打断他,甚至也无意去打断他。她心乱如麻,人已换了个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扇窗户,惶恐不安地听姨父讲着。姨父停顿了一下,但是她还没有察觉,他就站起身来,说道:“范妮,我已经履行了我的部分使命,让你看到事情已经奠定了一个最牢靠、最令人称心如意的基础,我可以履行我余下的使命了,劝说你陪我一起下楼。虽然我自以为你不会讨厌刚才陪我说话,但是到了楼下我会甘拜下风,会有一个说话更为动听的人陪伴你。也许你已经料到,克劳福德先生还没有走。他在我房里,希望在那里见见你。”
  范妮听到这话时的那副神色,那为之一惊,那一声惊叫,使托马斯爵士大为震惊。不过,更使他震惊的还是她的激烈言词:“噢!不,姨父,不行,我真的不能下楼见他。克劳福德先生应该明白——他肯定明白——我昨天已经跟他说明了,他应该清楚——他昨天就跟我说起了这件事——我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我压根儿不同意,无法回报他的好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托马斯爵士说道,一边又坐下来。“无法回报他的好意!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昨天对你讲过,而且据我所知,从你这里得到了一个知道分寸的年轻姑娘所能给的鼓励。从他的话中我了解到你当时的表现,我觉得非常高兴。你显得很谨慎,这很值得称道。可是现在,他已经郑重其事、真心诚意地提了出来——你现在还顾虑什么呢?”
  “你弄错了,姨父,”范妮嚷道。她一时心急,甚至当面说姨父不对。“你完全弄错了。克劳福德先生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昨天并没有鼓励他——相反,我对他说——我记不得具体说了什么话——不过,我肯定对他说过,我不愿意听他讲,我实在是不愿意听,求他千万别再对我说那样的话。我敢肯定对他说过这些话,而且还不止这些。如果我当时确有把握他是当真的话,还会多说几句,可我不想相信他真有什么意思——我不愿意那样看待他——不愿给他安上更多的意思。我当时就觉得,对他来说,可能说过也就算完了。”
  她说不下去了,几乎都透不过气了。
  “这是不是说,”托马斯爵士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你是要拒绝克劳福德先生?”
  “是的,姨父。”
  “拒绝他?”
  “是的,姨父。”
  “拒绝克劳福德先生!什么理由?什么原因?”
  “我——我不喜欢他,姨父,不能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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