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吉卜赛人 第18章

  他咳得厉害,也抖得厉害。他拉起运动衣的下襬,在饱受寒冷折磨的抖动不已中使出全部力气,想脱去那件又湿又紧的运动衫。
  “帮帮我!”他大叫,脸被衣服包着。
  他顺从的抓住运动衣的边缘,用她所有的力气往下扯。衣服从他的头上脱出。于是,他只穿着背带站在那里。
  “……把衣服脱了!……用这条毛巾擦干身体!”他凶猛的指挥她,战时的野蛮凶悍又出现在他身上。然后像个魔鬼缠身的人一样,他脱下长裤,脱去贴在身上的湿衬衫,露出修长的青灰色躯体,他又冷又怕,每根筋络都在发抖。
  他抓了条毛巾,很快地开始摩擦自己的身体,他的牙齿像盘子碰在一起般,捉对儿打战。伊薇迷迷糊糊地看出他的很明智。她也试着把外衣脱掉。他帮她把身上湿得要命、紧得要死的东西拉下,然后,自己踮起脚尖走过湿地板,来到门口,继续擦身的工作。
  他光着身子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毛巾,呆若木鸡。他举目四顾,看着楼梯转角处那扇窗子的旧址,再审视那片夕阳余晖。夕照下,是一片疯狂的水海,里面插满连根拔起的树木以及垃圾浮沤。以前门廊所在的屋子末端一角,还有楼梯,全都不见了。墙壁也倒塌了,只剩下楼上的地板直直地向外突出。楼梯全不见了。
  他定定地望着这滩水,一动也不动。一阵冷风吹进来,吹到他身上。他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把抖得咯咯作响的牙齿咬住。他转身又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上。
  伊薇赤身露体,抖得像得到寒热病一样。她正设法擦干身体。
  “……不要紧了!”突然他叫了起来。“不要紧了!……水不再上升了!不要紧了!”
  拿起他的毛巾,他开始替她擦身。他自己全身都在打颤,却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慢慢用冻得毫无感觉的手指擦拭她的躯体,他甚至还想把小脑袋上可怜兮兮的头发擦干些。
  突然,他停了下来。
  “……最好到床上躺着,……”他下达命令,“我要替……自己擦身了。”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响得厉害的时候,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伊薇摇摇晃晃,半清醒状态地爬上她的床。他努力站稳身子,把自己擦暖了,便又走到北窗前,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水又升高了些。太阳已西沉,天际一片红霞。他把头发擦成一团又湿又黑的东西,然后突然一阵抽搐发作起来,停下来喘了口气,再看看外面,然后再擦胸膛。同时因为吞进了不少水,他又开始咳嗽了。他的毛巾是殷红的,他什么地方一定受了伤,可是他毫无所觉。嘈杂的水声仍然震天价响,东西碰到墙上发出撞击声震耳欲聋。日落之后,风势加大,刺骨的寒风凛冽无比。随着一阵砰砰磅磅的爆炸声,整个屋子都在摇撼,一种无可名状的吓人巨响从下面传来。
  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又向门边跑去。一开门,风灌了进来,风声、水声乱成一片。从屋里惨不忍睹的裂口,他看见整个世界——到处是水。这是一片又骇人的汪洋所形成的混沌天地。暮色苍茫,一弯新月高挂昏黄的天际,黯淡而模糊,冷风狂吹,卷起满天彤云。
  重新咬紧牙关,恐惧感混杂着听天由命,或者不如说是宿命论的心理,他走进房间,把门关好,拣起伊薇用过的毛巾,看看是不是比自己那条干些,是不是沾的血污少些,然后又一边走向窗口,一边擦拭自己的头来。
  由于无法控制颤抖所引起的痉挛,他又转身离开了窗口。伊薇已经隐没在被子底下,除了白被单下一团颤抖的隆起物外,看不见她的一毫一发。他把手放在这个颤抖的隆起物上,彷佛在给她作伴。可是这一团隆起物并没有停止颤抖。
  “……不要紧了!”他说。“不要紧了!……水往下退了!”
  她突然把被子一掀,露出头来,仰着一张惨白的脸,偷偷看他,半清醒地窥伺他发青,却出奇平静的面容。他低下头,凝视着她,他的牙齿仍然不自觉的在捉对而打战,但漆黑的眸子里,却充满了生命的火花,以及一种宿命论者听天由命的豁达。
  “暖……暖我!”她呻吟,牙齿直哆嗦。“……暖暖我!我快……抖死了……”
  一阵可怕的痉挛贯穿她蜷曲的白色躯体,剧烈得足以将她撕裂,使她殒命。
  吉卜赛人点了点头,然后把她搂在怀里,像老虎钳似的紧紧拥抱她,也藉此止住他自身的颤抖。他自己也抖得非常厉害,正陷于半昏迷状态中——这是由于震惊过度所致。
  他的双臂能够像老虎钳一样,紧紧钩住她,此刻,对她来说,才是她所感觉到的唯一稳固所在。对于她紧得快要爆开的心房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解放。虽然他的身体,像触须一样,奇妙、柔软、有力地包覆住她,随着彼此的颤抖荡漾起伏,像电流贯体似的;然而,肌肉本身因紧压所产生的强劲张力,也将他们稳定了下来。渐渐地,因极度震惊而造成的使人无法招架的剧烈颤抖减轻了;先是在他身上,继而在她身上。两人之间又回复了温暖。
  可是暖意方苏,他们原本饱受折磨、陷于半昏迷状态的神智却完全丧失了——两人就这样昏昏沉沉坠入了梦乡。
  【第十章】
  等到人们能够用梯子渡过碧波河时,已经艳阳高照了。整座桥已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可是水势也逐渐减退了。原来的屋子都成了向前倾斜,站在泥泞与破片之中,彷佛在对河流作着僵硬的鞠躬。西南角上还积了一大堆断瓦残垣。每个房间都裂开着大嘴,可怕极了。
  屋子里头,毫无生命的迹象。可是河川对岸,老园丁已经来勘察过现场。厨娘也来了,她因为惊吓过度而发抖。洪水来时,她从后门逃出,穿过松林,跑到山路上。那时,她看见吉卜赛人奔向这栋屋子,还以为他是去杀人呢。同时她在窄小的顶端门口,发现他的马车停在那里。夜幕降临时,老园丁把马牵到“达利镇”的“红狮”酒店去了。
  当碧波卫来的人,好不容易用梯子渡过河,来到屋后的时候,他们才获悉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们很紧张,深怕这幢建筑物会整个塌下来,因为前屋已经全部崩塌了,而后面部份又摇摇欲坠。他们满怀惧意,看到教区长,那成排的书架静静的被压在他崩塌的书房里;而祖母房间里巨大的铜制床架,原本做得又深又舒服,现在一只床脚却横在半空中;还有楼上女佣人房里也是一片残破。看到这些,那女佣和厨娘都流泪了。然后有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从厨房一扇打破的窗口爬进屋去。在底层地板的泥泞中,他发现了老妇人的尸体;至少他看见了她的脚,穿着平底黑色拖鞋,恐怖的从满是杂物碎片的泥堆里伸出。他马上跑开了。
  老园丁说他敢确定伊薇小姐不在屋里。他曾看见她和吉卜赛人被水卷走。可是警察坚持要搜查一遍。最后傅兰利家的男孩子们赶到,也冲了进去。他们把梯子用绳子绑好,大伙儿先叫了一阵,但是屋里没有回音。
  于是,梯子竖起来了。巴伯先爬上去,敲碎了一扇窗,爬进茜茜姑妈的房间。屋里的每样东西都还完好如初,使他像遇到了鬼一样,害怕得不得了。这幢房子随时可能倒塌。
  他们刚把梯子搁到顶楼,就有人从“达利镇”跑来,说那个吉卜赛佬到过“红狮”酒店,牵走了马和车,还留下话,说他的儿子曾看见伊薇在屋子顶端。但是这时候,警察已经把伊薇房间的窗户敲破了。
  伊薇正熟睡着。听到玻璃碎片飞溅声时,她从被褥里惊跳起来,紧紧用被单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警察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马上改口叫道:“伊薇小姐!伊薇小姐!”
  他从梯子上转过身,对下面那些人大喊:“伊薇小姐在床上!——在床上!”
  他这个“王老五”,呆在梯子上,紧张的攀住窗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伊薇从床上坐起来,她的头发乱成一团,睁着一对大眼,两手抓住遮在她裸露胸前的被单。她刚才睡得太沉了,以致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那个警察在摇摇欲坠的梯子上诚愰诚恐的爬进了房间,说道:
  “不要害怕,小姐!不必再担心了,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伊薇是那么迷乱,还以为他是在对那个吉卜赛人说话。那个吉卜赛人现在在哪里?这是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夜里,她所拥有的那个吉卜赛人现在在哪里呢?
  他走了!他走了!房间里只有一位警察!
  一位警察!她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小姐,你赶快把衣服穿好,我们就可以把你送到下面安全的地方了。这房子可能快要倒塌了。别的房间里大概都没人吧?”
  他小心的走进走廊,满怀惊惧的从屋子残破的末端向外凝视,老远的,看到教区长驾驶着一部汽车,从阳光普照的山坡上疾驶而来。
  伊薇的脸色变得麻木而失望,很快下了床。她合上被,看了看自己一会儿,然后打开抽屉找寻衣服。她穿好衣服,照照镜子,惊骇的看到自己蓬乱的头发。可是,她不在乎。反正,吉卜赛人已经走了。
  她的衣服湿湿的堆成一堆。地毯上,曾经堆过他衣服的地方,有一大块被水湿透的痕迹,还有两条血污斑斑的脏毛巾;除此之外,别无他的东西了。
  警察来敲她的门时,她正用力梳着她的头发。她喊他进来。看到她已穿好了衣服,而且神智也恢复正常,他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幢房子,”他重申前言,“这屋子随时会塌下来。”
  “真的?”伊薇镇静的说。“真的那么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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