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吉卜赛人 第4章

  大家用茶的时候,露秀正好从城里下班回来,累得精疲力竭,两眼下面带着明显的黑圈。一看到这么多客人,她惊叫了起来。
  等到骚动停止,尴尬回复后,祖母马上说:“你从来就没对我提起过魏瑟若先生,是吗?露秀?”
  “我不记得了。”露秀说。
  “你不可能提过。这名字对我很陌生。”
  从那个几乎快空了的盘子上,伊薇漫不经心的又拿了一块蛋糕。茜茜姑妈给伊薇那种不规矩的行动逼疯了,不由怒火中烧,端起自己的盘子,把那块分给自己的蛋糕,一面递给伊薇,一面用一种刻薄的礼貌口吻说“要不要连我这份也吃了?”
  “噢,谢谢!”伊薇说着,吓了一跳,漫不经心的表情上充满了愤懑。然后她又以同样漫不经心的表情,接过茜茜姑妈的那块蛋糕,同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假如你真的不要的话,我只有吃了。”
  现在伊薇的盘子里有两块蛋糕了。露秀的脸孔苍白得像个鬼,低头喝着茶,茜茜姑妈则坐在那里,脸色发青,一副狠毒的,无可奈何的模样。这种侮辱太使她难堪了!祖母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毫无所知,仍然高高在上的坐在暴风雨中心,并说了一句话:“假如你们明天坐车到‘彭绍山头’的话,露秀,我希望你能为我送个信给劳丝夫人。”
  “哦!”露秀说,从桌子这头怪异的看着对面那个瞎老太婆。劳丝夫人是这家人念念不忘的重要人物,和她的交往可以使他们倍增光采,所以,祖母为了使访客分享光采也一再在他们面前搬出“她”来。“好的。”
  “劳丝夫人上个礼拜那么好。她派司机给我送来一本填字游戏的书。”
  “可是你那时已经谢过她了!”伊薇高声说。
  “我想再送封短信给她。”
  “我们可以替你邮寄。”露秀大声说着。
  “噢!不行!我希望你们亲自带去。劳丝夫人上次来访的时候——”
  祖母继续不断的说着劳丝夫人,年轻一辈则哑口无言的坐在那里像一群张口结舌的小鱼。而茜茜姑妈还不自觉的在为那块蛋糕生气;两个女孩知道,但也无可奈何。可怜的人,说不定她还正在向上帝倾诉呢!
  真是谢天谢地,朋友们终于散了。可是这时候两个女孩也已经睡眼惺忪了。就在这时,伊薇环顾四周,突然看到平常望似慈母的老祖母脸上正充满了那种冷酷无情的权力欲表情,她靠着椅背坐着,那原本该是红润松懈而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木然的斑纹点点的脸上,此刻居然执拗依然。
  她的脸孔正像一只面具,里面包藏着某种冷酷无情的东西,那就是她那不变的权力欲。不过,一下子她又会张开她的“老”口,去“考”问有关里欧·魏瑟若的每一件琐事。——一下子,她她跌入昏愦的冬眠状态了,一下子她的嘴巴又开了,头脑又清醒了,然后又带着她对生命 (别人的生命)永不餍足的欲求,去开始探寻每一个细节了。
  祖母很像那只伊薇曾经仔细观察过的老蛤蟆。那只老蛤蟆彷佛很被吸引似的坐在一个蜜蜂窝的出口,然后,等到牠们一只一只飞出来时,她就把牠们吃掉。牠的肚子可以吞下一窝蜜蜂。每年春天,死在牠肚内的蜜蜂不知有多少。牠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吞食着牠们,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世代。直到有一天,伊薇忍无可忍叫来了园丁。于是,那个园丁就在盛怒之下,拾起一块石头,把牠砸死了。
  园丁一边砸着一边说:“虽然你很会对付花园的蜗牛,但是,我却再也不能让你把整窝蜜蜂给吞吃掉了。”
  【第三章】
  第二天,天气阴郁沉闷,道路泥泞,因为雨已经接连下了几个礼拜。然而年轻的一伙还是动身了。他们并没有替祖母带信,她们吃完午饭,趁祖母在楼上“慢”游的时候,赶快溜了出来。说什么她们也不愿意去劳丝夫人家的,那个有爵位的医师寡妇,虽然实际上是一个与人无害的人物,但却因为祖母的关系,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沉重包袱了。
  六个年青的小叛徒,精神抖擞地坐在车里,虎虎有声地闯过泥泞道路。他们有充分的行动自由,他们的父母几乎完全让他们按自己的喜好行事。没有真正的桎梏需要挣脱,没有监牢的铁条需要锯断,也没有一个门闩要破坏。他们已掌握自己生命的钥匙。但是他们还在那里嚷着生活没有意义。
  打开监狱的铁条比起打开生命的秘门,要容易多了。有一位祖母在,对于年轻的一代,多少总是有些苦恼。但是,你总不能对可怜的老祖母说:“躺下去死了吧!你这个老太婆!”她也许是个老厌物,可是她却从没有真的“做”过坏事。恨她是不公平的。
  于是,这些年轻人便故意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出外旅行去了。他们倒真能随心所欲的去做。当然,除了坐在车里,谈论别人的蜚短流长,说些傻里傻气的调情话外,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做的。而那些话又都很无聊。如果有些“严厉的命令”给他们去违抗,那该有多好!可是,什么也没有,除了拒绝带信给劳丝夫人外,什么都没有。这事连教区长也会赞同的,因为他同样不鼓励趋炎附势。
  走过冷清清的村庄的时候,他们信口唱出滑稽的歌曲。广大的公园里,麋鹿成群地聚在路旁,有小牝鹿,也有欧洲产的白斑小鹿。牠们依偎在午后路旁橡树的凉荫里,彷佛在刺激人们过去作陪一样。
  伊薇坚持停车下去和牠们谈谈。女孩子们,穿着俄式的鞋子,踏过潮湿的草地,麋鹿则张着惊恐的大眼看着她们。牡鹿温驯地跑开了,头因为双角很重的缘故,而向后仰着。可是牝鹿照旧平静的躺在树下,身边还躺着几只半大的小鹿。一直到女孩子们近得伸手可及了,牠才轻移莲步走开。牠的尾巴在斑斑点点的两股之间一翘一翘的,而小鹿们也轻灵的跑开了。
  “牠们多么玲珑可爱呀!”伊薇大声叫着。“真是奇怪,牠们竟能那么舒服的躺在这样潮湿的草地上。”
  “我想牠们有时候总要躺下来休息呀。”露秀说。“树下还蛮干燥呢!”她看了看被鹿躺过压皱了的草地。
  伊薇走过来,把手放在草地上,想体会一下鹿躺在上面的感觉。
  “是啊!”她犹豫不决地说“我觉得还有点暖呢!”
  鹿儿又在几码之外重新站成了一群。在午后的阴影里,牠们一动也不动的站立着。在草木漫生的山坡下,越过了水势川急的河流和河上的栏杆桥后,屹立着一幢巨大的公爵宅邸,有一两个烟囱正袅袅地冒着青烟。在宅院后面,微紫的树木耸立着。
  女孩子们,把毛皮领子拉到耳根,摆动着一只修长的臂膀,静静地站在那里眺望。宽大的俄式靴子,使她们不受湿草的沾湿。这幢奶油灰色的大房子呈方形地蜷伏在下面。鹿儿,分成好几群,散布在近旁的老树下。一切显得如此,河流就打那儿经过。从那里起,寂静,如此自然,如此悲怆。
  “不知公爵现在何处?”爱拉说。
  “不管在那里,反正不在这里。”露秀说。“我想他在国外阳光普照的地方。”
  路头的喇叭在召唤她们,跟着她们听见里欧的声音:“快点,弟兄们!假如我们要爬到‘老山头’,再到‘琥珀谷’喝茶的话,我们该走啰。”大家重又挤进了车子,每个人的脚都冻得冰冷。车子穿个公园,越过教堂沉默的尖顶,出了大门,过了桥,便进入“乌零金镇”宽阔、潮湿的大石村落,河流就打那儿经过。从那里起,有好一阵工夫,他们处于山谷的泥泞、黑暗、潮湿中前进,头上尽是险峻的岩石;一面是喧嚣的河水,一面是陡峭的山严和阴暗的树林。
  等到走完那片幽暗的树林,他们开始爬山了。里欧换了排档。在灰白的泥泞地里,车子费劲地往上慢慢地爬,最后到了“波里山”的石村。村舍就悬在山坡上,围绕着老十字路口,有阶梯顺着路延伸过去。走过农舍时,里面飘来一阵诱人的热茶点香味。再往上去,还是上坡路;经过低垂的树丛,走过长满羊齿科植物的起伏不平的山坡,一直是山坡路。到后来山?愈来愈浅,树木消失殆尽,山坡两面是一片光秃秃、阴暗的草地,中间散落着几堵低矮的石墙。快到“老山头”了。
  这群人已经静默了好一会儿。路的两旁都是草,过去是一堵矮石墙,山顶隆起的曲线,有几道低矮的石墙。而在这上面,是低垂的天空。
  在低垂的灰色天空下,车子就在赤裸的山顶上面,停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停一下好吗?”里欧大声说。
  “好哇!”女孩子们叫着。
  于是大家再度从车子爬出来,向四处瞭望。他们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可是不管是谁,只要来到“老山头”总要出来看看的。
  群山形如拳指,溪谷在下,夹院两指之间,狭窄、陡峭、幽暗。深谷中,一列火车正冒着蒸汽,缓缓向北驶去;那不啻下界的一个小东西。火车头的引擎声奇怪的回响上来,然后便是传来石坑里沉闷熟悉的爆炸声。
  里欧,老是往前赶着,走得很快。
  “我们该走了?”他说。“我们不是要到‘琥珀山’吃茶吗?还是找个比较近的地方?”大家一致主张到“琥珀谷”,去找葛兰翰侯爵。
  “那么,从哪条路回去呢?经过‘寇德纳’再翻过‘十字山’?还是经过‘埃墟本’?”
  照例又是一番争执。最后,大家决定走“寇德纳”的山顶路。于是车子再度出发往前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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