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吉卜赛人 第2章

  茜茜姑妈的“奉献”,事实已经被大家视为当然,包括茜茜姑妈本人在内。她经常为此祈祷,这显示出她内心深藏的不满。可怜的茜茜,已不再是年轻时代的茜茜,她已失去青春的人生,也失去了性别。而今,在她渐渐接近五十大关之际,心里更难免会冒起无名之火。而每当这时,她就像是疯了一样失去理智。
  不过,祖母早已把她控制得服服贴贴。茜茜姑妈生命中的一个目标便是把“阿妈”照顾好。
  有时候,茜茜姑妈那股无名之火,也会攻击到年轻人的身上。可怜的人儿,她祷告上苍,祈求上苍宽恕她的罪过。可是对于别人加诸在她身上的罪过,她却从不宽恕。她从血管里迸射出一切刻薄的话。
  “阿妈”似乎不像是个温和慈蔼的人。她的确不是,而只是狡猾的装作她是。这些事,渐渐让两个女孩看穿了。在“阿妈”老式的花边帽下,在她满头的银发下,在她罩着肥胖矮小、臃肿不堪的那件黑绸衣下,这个老女人有一颗狡猾的心,永远寻求自己的母性权威。透过她那些生养大,死板呆滞的男人们的弱点,她攫紧她的权力。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由七十而八十,由八十而九十,始终不衰。
  这个家庭里有着“忠诚”的一贯传统:“忠诚”于彼此,尤其“忠诚”于母亲,因为母亲是这个家庭的轴心。这个家庭就是母亲“自我”的延伸,自然她要用她的权威笼罩这个家了。她的儿女们,由于懦弱无能和分崩离析,只能对她忠心耿耿。而在家庭外面,环绕着他们的岂不是危险、藐视、羞辱吗?教区长已经从他的婚姻中尝够了这些苦果。因此,现在要警觉,要用谨慎和忠诚去对抗外界。不管在家庭内有多少仇恨和摩擦,一旦面对外界,他们便该筑起同心协力的墙。
  【第二章】
  直到有一天,两个女孩子从学校回家后,她们才感觉出祖母那只枯老的手,所加在她们生活上的压力。露秀现在已快二十一岁,伊薇也有十九岁了。她们就读过一所很好的女子学校,又在“洛桑尼”念完最后一年。跟往常一样,并且,很正常的,在她们身边经常围绕着,一些头发波纹美丽、面孔新鲜、热情、而又仪表潇洒的高大男子。
  “碧波卫沉闷得多可怕啊!”每当露秀和伊薇站在横渡海峡的小船上,望着灰色的崖壁越来越近时,伊薇便这样说:“难道这附近没有半个男人吗?为什么爸爸不结交些个性相投的朋友?至于福瑞叔叔,他是一个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人了!”
  “噢,世事是难料的!”露秀带点哲学家的口吻说。
  “然而你却可以料到你所期望的。”伊薇说。“星期天要去参加合唱团。我最讨厌男女的混声合唱了,假如没有女人参加的话,男孩子的声音是非常可爱的。还有主日学、姊妹会、交谊会、参加的都是些和祖母寒暄的老家伙。几十哩内找不到一个体面的年轻人。”
  “噢!这很难说!”露秀说。“傅兰利家的男孩子们,一直都是你的跟屁虫。而且,你也知道,杰瑞·萨姆寇蒂斯很崇拜你呢。”
  “可是我‘讨厌’崇拜我的人!”伊薇翘起她那敏感的鼻子叫喊着。“他们‘烦死’我了,他们像橡皮糖似的粘紧我。”
  “假如你不能忍受被人崇拜,那你到底需要什么呢?我认为被人崇拜是件好事。反正你晓得自己永远不会嫁给他们,那又为什么不让他们继续崇拜下去,让他们为此而感到高兴呢?”
  “可是我是想要结婚的人啊!”伊薇大声嚷着。
  “既然这样,就让他们继续崇拜下去,直到你找到一个可以嫁的人为止吧!”
  “我不会那样做的,再也没有比那些崇拜者更令人头痛了。他们使我心烦!使我感到呕心!”
  “噢,假如他们步步追逼的话,我也会这样觉得的。可是,如果你能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我想他们还是不错的。”
  “我倒宁愿轰轰烈烈的大爱一场!”
  “噢,很有可能!可是我并不想,我讨厌那样。假如事情真的发生了,可能你跟我一样也会讨厌它。毕竟,在晓得我们所需要的是什么之前,我们必须先安定一下。”
  “难道你不讨厌重回碧波卫?”伊薇大声叫道,一面昂起她年轻敏感的鼻子。
  “不,我不特别讨厌。我想我们也许会感到有点烦闷与无聊。我真希望爸爸能有一部车子。我想我们仍得踏着那些旧脚踏车出门了。想不想去‘潭西猎场’?”
  “噢!是很想去。不过要把那部老爷脚踏车推上那些山坡,可是件苦差事。”
  船距离灰色的岸上越来越近了。虽然是在夏天,但这天却是阴天。两个女孩穿着竖起领子的大衣,漂亮的小帽子一直掩盖到耳朵。修长窈窕的身段,容光焕发的脸孔,天真烂漫,充满自信,而且自信得有点过份,再加上一份女学生气的傲慢,她们简直是十足的英国味。她们外表看来十分自在,其实心里却是无比纷乱而紧张。她们看起来是如此高贵,如此不拘形式,实际却是完全的拘泥形式,完全把自己封闭在内心的门扉里。她们看起来像高大的单桅帆船,甫自港湾驶进生命的大海,而事实上,她们却是两个可怜的,失了舵的小生命,从一个锭泊之处移向另一个锭泊之处。
  当她们回到教区长的住宅,一走进屋内,就使她们心颤。它看来很丑,甚至可以说是肮脏。一种阴湿的气味,从那些落魄的中产阶级式的陈设里发散出来。那些过去舒适的设备,现在已经不再舒适了,而且都已陈旧不堪。这幢坚硬的石屋给她们一种不洁之感,她们也说不出是为什么,那些破旧的家具看来有些脏兮兮的,没有一件东西是新鲜的,甚至三餐吃的食物,也都带着那种阴湿可怕的肮脏感觉。对于一个甫自国外归来的年轻人来说,这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了。烤牛排,加上湿淋淋的包心菜,冷羊肉拌洋芋泥,酸腌黄瓜,还有那该死的布丁!
  祖母,除了喜欢“吃点猪肉”外,还要吃些特殊的菜:牛肉茶加脆饼干,或一小块用鸡蛋牛奶和糖做成的蛋糕。沉着脸的茜茜姑妈什么东西也不吃。她会坐在饭桌前,盛一个去了皮的煮烂的洋芋放在自己盘里。她从来不吃肉,就这么阴森森的僵坐着,看着大伙儿进餐,看着祖母涎着口水飞快的“进攻”她那份食物——假如菜饭没有泼在她那突出的肚皮上,算她运气好!
  食物本身一点也不好吃,怎么会好吃呢?茜茜姑妈自己讨厌食物,讨厌“吃饭”,所以,女佣人也从来待上过三个月。两个女孩子吃得满心厌恶,露秀还能勇敢地硬撑着,伊薇娇嫩的鼻子却显出了她的厌恶。只有白发苍苍的教区长,一面用揩嘴布擦着他灰色的胡子,一面说着笑话由于整天坐在书房里,从来不做运动,他也渐渐变得臃肿、不活泼起来了。可是由于母亲的在场,他有时还会像小孩子一样,说一些风趣活泼的小笑话。
  这一带乡镇由于山陵陡峭,河谷深狭,既阴暗又沉郁;但却独具一种雄伟的力量。二十哩外就是北方的黑色工业区。然而碧波卫这个村庄却相当冷清,有如被遗弃的地方,里面的生活既刻板又阴郁。触目皆是石头,硬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富于“诗意”,冷酷的令人无法亲近。
  情形果然不出她们所料:她们又再度返回合唱团,又得在教区里帮忙。不过伊薇彻底抨击主日学,“希望”乐队、以及姊妹会——老实说,她反对所有那些由独断的老处女和顽固的蠢老头所主持的聚会。她尽可能逃避教会的工作,一有机会,就走离教区长住宅远远的。
  傅兰利家是个人口众多、纷乱却快活的家庭,位在一个叫格兰治的大农庄上。在这里,如果有人请吃饭,即使是工人家里的女人请她留下来喝茶,她也会马上答应。事实上,她是大胆得让人震惊的。她喜欢和工人聊天,他们多半有聪明的头脑,但是,当然,他们还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杰瑞·萨姆寇斯仍是她的裙下之臣。另外还有许多农家子弟或是工厂主人的儿子崇拜她。伊薇真该过得称心如意才是。她总是出去参加派对、舞会。朋友们开着自己的汽车来接她,她也到城里去参加大饭店里的舞会,或是新盖的豪华的“舞之宫”(一般人称它“老相好”)里的午后舞会。
  然而她总是像个被催眠的人一样,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在她内心深处,澎湃着一股难以遏抑的暴戾之气。她认为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她恨这种感觉。然而这却使得情形变得更坏。她始终不了解这种暴戾之气是从哪儿来的。
  在家里,她的确十分暴戾,对茜茜姑妈尤其鲁莽。事实上,伊薇的火爆脾气早已成为家里的一个笑柄了。
  露秀,则比较务实,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替一个需要会讲流利法语及速记的男人做秘书。她每天和福瑞叔叔坐同一班火车上班。但她从不和他一同出门。不管引起阴晴她骑脚踏车到车站,福瑞叔叔则徒步到车站。两个女孩都一致认为她们所需要的是一种真正欢乐的社交生活。她们气愤教区长住宅不能招待她们的朋友。楼下只有四个房间:一间厨房让两个好挑剔的女佣人占住了;一间阴暗的饭厅;一间教区长的书房;再就是一间宽大、简陋、阴郁、兼作客厅的起居室。饭厅里有个煤气炉。整个家里,只有起居室里的炉火熊熊不息。当然啦!因为这儿是祖母的天下。
  这间屋子是全家人聚集的地方,晚上,吃过晚饭后,福瑞叔叔和教区长照例在这里陪着祖母玩填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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