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三 钟(3)

  听见这个坦率的告白,副主教脸上立刻有了一种好象父亲教训儿子似的表情。
  “若望先生,你知道我们蒂尔夏浦领地的收入并不好,那二十一所房子的租金和别的捐税,只有三十九个巴黎里弗十一索尔六德尼埃。这比巴克雷修士那时候要多一半了,可是并不算多呢。”
  “我要钱。”若望无动于衷地说道。
  “你知道官府决定要我们拆迁那靠近主教管区的二十一所房子,除非付给尊敬的主教两个值六巴黎里弗的金马克,才能赎补这项过失。我还没有积蓄下这两个金马克呢,这你是知道的。”
  “我只知道我需要钱。”若望第三次说道。
  “你要钱干什么?”
  这句问话使若望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希望的光,他重新装出温柔可爱的样子。
  “听我说呀,亲爱的哥哥,我不会因为乱花钱来求你的。我并不是想把你的钱拿去花在酒店里,也不是想拿去买件花缎衣服穿在身上,让听差们跟着在巴黎的大街上出风头。都不是呀,哥哥,我是要拿去做件好事。”
  “什么好事?”克洛德有点惊异地问道。
  “我有两个朋友想给圣母升天会的一个穷寡妇的孩子买襁褓布。那要值三个银币。我也要出一份。”
  “你那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比埃尔·拉索梅尔和巴甫第斯特·克罗格·阿瓦松①。”
  ①这两个名字的意思是刽子手和赌徒。
  “嗯!”副主教说,“要想叫这两个家伙做好事,等于想在神坛上放炮仗!”
  若望挑选了这样两个人做朋友真是糟糕,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而且,”精明的克洛德继续追问道,“什么样的襁褓布能值三个银币?
  那种襁褓布是圣母升天会的孩子用的吗?那个寡妇什么时候有包在襁褓里的婴孩呀?”
  若望又一次厚着脸皮说:“是啊,我要钱是为了今天晚上到爱情谷去看依莎波·拉·蒂耶里。”
  “不要脸的东西!”神甫叫喊起来。
  “‘淫秽’的东西。”若望说。
  学生可能是不怀好意地借用了写在房间墙上的这个词,但这个词却对神甫产生了奇怪的作用,他咬着嘴唇,气得脸都红了。
  “滚出去吧,”他向若望说,“我正在等一个人。”
  那个学生打算再作一番努力。“克洛德哥哥,至少给我一枚小银币去吃晚饭吧。”
  “你那格阿纪昂的教令课读到哪儿了?”堂·克洛德问。
  “我的练习本丢掉啦。”
  “你的拉丁人文科学读到哪儿了?”
  “我的贺拉斯的讲义被人偷去啦。”
  “你的亚里士多德读到哪儿了?”
  “真的呀,哥哥,教堂里的神父为什么说异教徒老是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里寻找遁词呢?什么亚里士多德!我可不愿意让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破坏我的宗教信仰!”
  “年轻人,”副主教说道,“上次国王进京的时候,有一位名叫菲立浦·德·果明的绅士,在他的马鞍上绣着一句格言,我来背给你听听:‘不劳动者不得食。’”
  学生沉默了一会,抓着耳朵,眼望着地下,脸上带着怒容。他忽然用鹡鸰般的敏捷转身向着克洛德:
  “那么,好哥哥,你连买一块面包皮的小银币也不肯给我的了?”
  “不劳动者不得食。”
  听见副主教这句不变的答话,若望便双手捂着脸,象个哭哭啼啼的妇女那样失望地嚷道:“呵嗬呵嗬呵嗬咦!”
  “这是什么意思呀,先生?”听了他这种声音感到十分诧异的副主教问道。
  学生用拳头把眼睛揉得红红的,装出刚刚流过泪的样子,然后抬头望着克洛德说:“怎么!这是希腊文呀!这是埃斯库罗斯的一个抑抑扬格,表示伤心透顶。”
  于是他发出一串抖抖索索的笑声,使副主教也不得不微笑起来了。这实在是克洛德自己的错,他为什么要把他娇宠坏了呢?
  “啊,克洛德哥哥,”被这个微笑鼓起了勇气的若望说道,“看看我的破靴子吧!连底都快没啦,你看见过比这更惨的吗?”
  副主教马上又恢复了先前的严厉。“我会给你一双新靴子,但钱是没有的。”
  “只不过要一个小银币呀,哥哥!”若望苦苦哀求道,“我会背诵感恩祈祷,会相信上帝,会成为一个科学和真理方面的毕达哥拉斯呢,但是给我一个小银币吧,我求求你!你愿意我被饥饿吞掉吗?饥饿就在我面前大张着嘴,比出家人或是鞑靼人的鼻子更黑,更脏,更深。”
  堂·克洛德皱起眉头。“不劳动者——”
  若望不让他说下去了。
  “得啦!”他嚷道,“见鬼呀!快乐万岁!我要去赌钱,我要去打架,我要打破酒缸,我要去找姑娘!”
  他说着便把帽子往墙上一扔,把手指捏得象响板一样响。
  副主教板起脸看着他。
  “若望,你没有灵魂。”
  “这个吗?用伊壁鸠鲁的话来说,我是缺少一种没什么用的无名的东西。”
  “若望,应该想着认真地改悔才好。”
  “那呀,”学生看看他的哥哥又看看那些装在盒子里的蒸馏器,“这里一切都挺古怪,这些念头和这些瓶子!”
  “若望,你已经站在很陡的斜坡上了,你知道你会滑到哪儿去吗?”
  “到酒店去。”若望答道。
  “酒店会把你带上刑台。”
  “那不过是同另一盏灯一样的灯,狄奥瑞纳或许就是用这盏灯找到了他伙伴的。”
  “刑台会把你带上绞刑架。”
  “绞刑架是一个天平,它的一头是人,另一头是整个的大地,当那个人可是件妙事。”
  “绞刑架会把你带进地狱。”
  “那是一炉很旺的火。”
  “若望,若望,那结果会是很惨的。”
  “那开头一定很好。”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别出声!”副主教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唇上说道,“是雅克阁下来啦。
  听着,若望,”他放低声音接着说,“永远不要说出你在这里听见看见的一切。快躲到那边火炉下面去,不要出声。”学生爬到火炉底下去了,他忽然有了一个美妙的念头:“好呀,克洛德哥哥,要我不出声,你得给我一个银币。”
  “别响!我答应你。”
  “得马上拿给我。”
  “拿去!”副主教生气地把自己的钱包扔给他。若望躲到了火炉底下,房门被推开来了。
  五 两个黑衣人
  
  进来的人身穿黑色长袍,神情阴郁。我们的朋友若望(你一定知道他是采取便于随意倾听和观看一切的姿势躲在他那个角落里的)在来人身上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那服装与面容异乎寻常的黯淡,同时那副脸孔上还布满几分温存,一种猫或法官的温存,一种柔和的温存。他头发已相当花白,脸上皱纹很多,大约六十来岁,目光炯炯,眉毛雪白,嘴唇下垂,两只手很大。当若望看出这不过是一个医生或法官一流人物时(因为那人的鼻子离嘴太远,那是愚蠢的标志),他便缩回到他躲着的洞里去了,而且为了要在那不舒服的姿势里久久陪着这么个伙伴而感到非常失望。
  副主教并没有起身迎接来人,他做了个手势叫他坐在靠近房门的一张凳子上,好象依旧在沉思似的好一会没有出声,然后才用寒暄的口气说道:“日安,雅克阁下。”
  “向你致敬,阁驾!”那个黑衣人回答道。
  在前一位所说的“雅克阁下”和后一位所说的那绝妙的“阁驾”之间,存在着如同“大人”和“先生”,“主人和堵人”①之间的差异一样,这显然是表示老师和学生的区别。
  “好吧,”副主教又沉默了一会(雅克阁下没有打扰他),接着说,“你成功了吗?”
  “哎,我的阁驾,”那一个悲哀地笑了笑说,“我常常吹气,灰多得出乎意料,可是没有一粒黄金。”
  堂·克洛德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我问的不是这件事,沙尔莫吕阁下,我问的是你承办的巫师的案子。那个审计院的厨师,你不是管他叫马克·塞奈纳吗?他招认他的巫术罪了吗?你的拷问成功了吗?”
  “哎,没有呢。”雅克阁下回答道,他老是带着悲哀的微笑,“我们可没得到那种安慰。那家伙是一块顽石,除非在猪市上把他煮开锅,他是不会供出一个字的。只要能问出实情,我们可以不辞劳苦,他已经完全骨节脱臼了。我们给他用上了圣若望的一切药草,正如老幽默家柏拉图说的:
  面对着棍棒、烙铁、脚镣和拷问架,面对着皮鞭、锁链、足枷、绞索和颈枷。②可是毫无结果,那家伙真是可怕,我们简直是白费力气。”
  ①此处原文是拉丁文。“阁驾”和“堵人”是把“阁下”和“主人”念走了调。
  ②这两行诗原文是拉丁文。
  “你在他家里再没有找到别的东西吗?”
  “找到了,”雅克阁下摸着他的衣袋说,“找到一张羊皮纸的文件,上面有几个我们不认识的字,连刑庭律师菲立浦·勒里耶先生也不认识。他在调查几个布鲁塞尔康代斯坦街的犹太人的案件时,还学过一点希伯来文呢。”
  雅克一面说一面在桌上摊开一张羊皮纸文件。
  “给我吧,”副主教说。他看了这个文件后又说:“纯粹是巫术,雅克阁下!”他又喊道,“‘艾芒——艾当!’这是那些女巫在参加安息日会时叫喊的话。‘通过自身,与自身同在,在自身之中!’①这是把魔鬼锁到地狱去的命令。‘啊嗨,吧嗨,吗嗨!’这是药方,治疯狗咬伤的药方。雅克阁下,你是王室教廷检察官,这个文件很讨厌。”
  ①这句原文是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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