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六 摔破的瓦罐(3)

  认出了这个圣迹区的大王就是司法宫大厅里那个可恶的乞丐,甘果瓦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了点希望。
  “阁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老爷……,我该怎样称呼您呀?”他终于用最高的嗓音呼唤道,而且不知怎样才能再高声些或再低声些。
  “大人,陛下,或者同志,你愿意怎样称呼我就怎样称呼吧。可是得赶快。你要怎样替你自己辩护?”
  “为自己辩护!”①
  ①此处原文用斜体排,表示着重。
  
  甘果瓦想道,“我才不高兴那样呢。”他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我就是那个今天早上……”
  “让魔鬼用爪子把你抓去!”克洛潘打断了他,“只要通报你的姓名就行了。恶棍,不用多罗唆,听着,你是当着三位统治者的面:我本人,克洛潘·图意弗,是土恩之王,黑话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大加约斯的继承人;他是埃及和波希米亚的公爵马蒂亚斯·韩加蒂·斯比加里;正在安慰身边的娼妓没听我们说话的那个胖子,是加利利
  ①的皇帝居约姆·卢梭。我们是你的审判官。你并不是会说黑话的人,却闯入了黑话王国,你盗用了我们这个区域的特权。既然你不是一个胆小鬼、三只手或者沿街遊荡的人,也就是你们那些良民所谓的小偷、叫化子和流浪汉,你就应该受处分。你是不是这一类人呢?证明你自己吧,陈述你的身分吧!”
  ①加利利是巴勒斯坦一个地区。
  “哎!”甘果瓦回答,“我可没有那份荣幸。我就是作家……”
  “够了,”图意弗不让他把话讲完就说道,“一定得把你绞死。事情很简单,正派的先生们!我们要象你们对付我们的人一样来对付你们的人了!
  你们用在乞丐流氓身上的法律,乞丐也要用在你们身上。这不好受,那可是你们的过错。得让我们看看一个好人怎样在麻绳活结里不断地露出牙齿做怪脸,这就会使事情变得光采。来呀,朋友,你要高高兴兴把你的衣服分给这些妇女。我要命令绞死你,好让乞丐们开开心,你得把你的钱包送给他们买酒喝。要是你想举行个仪式,那边地窖里有个石像,是我们从圣比埃尔·俄·倍甫教堂偷来的。你可以去向它祷告五分钟。”
  这个通知是可怕的。
  “讲得好呀,千真万确!克洛潘·图意弗好象圣父教皇在讲道呢!”加利利的皇帝喊道,一面把他的酒瓶摔破,用来把桌子垫高。
  “皇帝和国王大人们,”甘果瓦冷静地说,(他不知怎么又恢复了勇气,说得很坚决,)“你们别那么想,我名叫比埃尔·甘果瓦,我就是那个诗人,今天早上在司法宫大厅还演出过我写的那出圣迹剧。”
  “啊,原来是你呀,阁下!”克洛潘说,“当时我也在场呢,凭上帝的脑袋作证!呀,伙计,难道因为你今天早上曾经使我们厌烦,倒成了你今天晚上不给绞死的理由吗?”
  “我很难逃脱了,”甘果瓦想道,但他还是想再作一番努力,再试一试。
  “我不懂为什么诗人们就不能当叫化子,伊索①就当过流浪人,荷马就当过叫化子②,麦丘利③也当过小偷……”
  ①伊索是古希腊著名的寓言家,《伊索寓言》的作者。
  ②古希腊大诗人荷马曾走遍许多地方吟诵自己的诗歌。
  ③麦丘利是大神朱比特之子,他是天神们的信使,是雄辩与商业之神,也是小偷供奉的神。
  克洛潘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明白你是想拿些难懂的词儿来作弄我们。
  皇天在上!得绞死你,不用多罗唆!”
  “请原谅,土恩大王大人,”甘果瓦回答,他一步一步地夺取阵地,“用不着那么费事……稍等一会……听我说……你不能不听我说就给我定罪呀……”
  实际上,他那凄凉的声音完全被周围的一片闹嚷声盖住了。那个小顽童用空前未有的狂热把那只汤锅刮得震天响,好象这还不够,又走过来一个老太婆,放了一只装满油的锅在那个火热的三角架上,油锅在火上发出了象一大群儿童在假面人身后追着叫喊的响声。
  同时,克洛潘·图意弗似乎同那埃及公爵和加利利皇帝商量了一阵,那皇帝已经喝得烂醉如泥。随后他高声喊道:“肃静!”汤锅和油锅不听他吩咐,还继续在那儿合奏,于是他便从桶上跳下来,朝汤锅踢了一脚,汤锅和小顽童一齐滚到了十步开外,他又朝油锅踢了一脚,油锅里的油完全翻倒在火上了。这之后他庄严地重新走上他的宝座,不管那顽童要闭气似的哭号和那老妇人的抱怨,她的晚餐已经变成漂亮的白色火焰啦。
  图意弗做了个手势,于是公爵、皇帝、要人和假香客们走来围着他排列成一个马蹄形,仍然被牢牢抓住的甘果瓦,正在那半圆圈的正当中。那个半圆圈里尽是补丁、破布、金箔,尽是铁耙、小斧头,尽是光腿和光胳膊,尽是肮脏、憔悴、蠢笨的脸孔。在那破衣烂衫的人们的圆桌会的中央,克洛潘·图意弗就象是这个元老院的总督,这个部落的酋长,主持这个秘密会议的教皇一样。他引起所有的人的敬畏,首先是由于那高高的木桶,其次是由于某种崇高的神态,既凶猛又可怕,使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粗犷的轮廓改正了流浪民族的那种近乎兽类的模样,可以说是猪群中的一个猪头。
  “听着,”他用粗硬的手抚摸着甘果瓦消瘦的下巴说,“我看不出你怎么能够不给绞死。真的,这似乎让你不高兴,那也很简单,你们这些市民们,你们对绞刑是不习惯的,把它当成一桩大事。无论如何,我们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这儿还有个办法能使你马上摆脱。你愿意参加我们一伙吗?”
  你可以想象这个建议对甘果瓦产生的效果,他本以为已经没法再来挽救自己的生命,并且已经开始准备听天由命了。他热烈地抓住这个建议。
  “我愿意参加,千真万确,再好不过,”他回答道。
  “你同意当明火执仗的强盗吗?”克洛潘问道。
  “同意当明火执仗的强盗。准定!”甘果瓦答道。
  “同意当不交税的市民吗?”土恩之王又问。
  “我同意当不交税的市民。”
  “当黑话王国的臣民吗?”
  “当黑话王国的臣民。”
  “当一个叫化子吗?”
  “当一个叫化子。”
  “用你的灵魂担保吗?”
  “用我的灵魂担保。”
  “我得警告你,”大王又说道,“就是这样你也还得给绞死。”
  “见鬼!”甘果瓦说。
  “不过,”克洛潘泰然说道,“你会过些时候才给绞死,有比较好的仪式,由巴黎这座好城市来负担这笔费用,在一个漂亮的石头绞架上,给那些良民们绞死。那也是一种安慰。”
  “但愿如你所说,”诗人回答道。
  “还有另外一些危险。当了不交税的市民,你就不能缴付清道捐、贫苦捐和灯火捐了。那些都是巴黎市民的事。”
  “当然如此,”诗人说,“我同意。我是一个叫化子,一个乞丐,一个不交税的市民,一个明火执仗的强盗,一个你们所愿意要的无论什么人,而且我比那些人还多一种身分呢,土恩大王先生,因为我是个哲学家。你知道,万物都在哲学里,众人都在哲学家的头脑里呢①,你知道。”
  ①这两句原文是拉丁文。
  
  土恩王皱起了眉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哪,朋友?你用匈牙利犹太人的什么黑话在那儿向我们哼哼呀?我不懂希伯来语。既然当了强盗就不是犹太人啦。我连偷窃都不屑干,我比那个更高明,我杀人。砍脑袋,可以,偷钱包,不成。”
  甘果瓦试着要在被恼怒弄得愈来愈简短的这些话当中滑进去一句请求宽恕的话。“我请您原谅,大人,那并不是希伯来语,那是拉丁语呀。”
  “我告诉你,”克洛潘暴躁地说,“我不是犹太人,我告诉你我要把你绞死,你这个鬼东西!就象你跟前那个犹太的小商人一样,我巴望有一天会看见他给钉在一个柜台上,他真象一个假铜钱呀!”
  这样说着,他一面用手指着那个曾经用那句“行行好呀!”向甘果瓦打过招呼的长着胡子的小个儿匈牙利犹太人。那人不懂别种语言,瞠目结舌地看着土恩的王向他大发雷霆。
  克洛潘大人终于安静下来了。
  “恶棍!”他向我们的诗人说道,“那么你愿意当叫化子了?”
  “毫无问题。”诗人回答。
  “这也还不是只要愿意就行了的,”乖张的克洛潘说道,“好愿望不会给晚饭里多添一个葱头,除了让我们能进天堂之外它也没别的用处,当然天堂和黑话王国是两回事啰。要想加入我们讲黑话的这一伙,你就得证明你有点本领,得证明你会偷钱包。”
  “我会去偷你们乐意要的无论什么东西。”甘果瓦说。
  克洛潘做了一个手势。几个黑话王国成员就走出了圈子,一会又回转来。
  他们扛来了两根木桩,每根向下的一端都绑着宽宽的木板,他们把木桩很便当地立在地上。他们在两根木桩顶上架起一条横杠,就做成了一个非常好的便于携带的绞刑架。甘果瓦满意地看见它一转眼就竖在自己面前了,什么也不缺,连那在横杠上动人地摇晃的绳子都齐备了。
  “他们还打算耍什么花招?”甘果瓦不安地自问。这时他听见一阵铃声,使他的忧虑告了结束。那是一个人体模型,乞丐们把它的脖子吊在绳子上,它好象吓唬鸟儿的稻草人,穿着红衣服,身上挂满了足够装饰三十头卡斯蒂恩①牝骡鞍子的小铃铛。那成千的铃铛跟着绳子的摇摆响了一阵,声音慢慢低下去,终于完全寂然,那个模型也象钟摆似的停止了摆动。
  ①卡斯蒂恩是西班牙的一个城市。
  于是克洛潘指着放在人体模型脚下的一张摇摇欲倒的破凳子,向甘果瓦说:“上去!”
  “真该死!”诗人回答,“我会把脖子摔断的呀!你的凳子就象马尔蒂亚②的两行体诗歌一样,是个残废,它一条腿是五个音步的,另一条腿是六个音步的。”②马尔蒂亚是古罗马诗人。
  “上去!”克洛潘又说。
  甘果瓦踏上凳子,头和胳膊摇晃了一阵才找到了重心。
  “现在,”土恩的王接着说,“把你的右脚盘到左腿上,再用左脚站直。”
  “大人,”甘果瓦说,“那么你一定要让我弄断手脚吗?”
  克洛潘摇摇头。
  “听着,朋友,你话说得太多,只要两句话就够哪。你得象我教你的那样用脚尖站住,这样你才够得着那个模型的口袋。你就在那里掏摸,你把摸到的钱包拿出来。假若你能够不让人听见一声铃响就干完这些事,那就好了,你可以当小偷了,我们只需再鞭打你一个星期。”
  “我的天哪,这我可不敢保证,”甘果瓦说,“假若我把铃铛弄响了呢?”
  “那你就得给绞死。你懂吗?”
  “我半点都不懂。”甘果瓦答道。
  “我再说一遍。你得在模型身上掏摸,把它的钱包拿到手。要是你弄响了一个铃铛,你就得给绞死。明白了吧?”
  “得啦,”甘果瓦说,“我明白了。以后呢?”
  “要是你做得到没弄响一个铃铛就把钱包偷到手,你就是一个扒手了,我们要在一星期之内天天鞭打你。现在你一定明白了吧?”
  “不,大人,我更不明白了。哪一样对我更好呢,是给绞死还是给鞭打?”
  “可是当一个扒手呀!”克洛潘补充说明,“当一个扒手,难道是一件无所谓的事吗?我们鞭打你是为了对你有好处,为了训练你习惯于挨打。”
  “非常感谢!”诗人回答道。
  “那么,赶快吧!”克洛潘用脚把木桶敲得象大鼓一样响。“在那个模型身上掏摸吧,把这件事干完。我再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我听到了一个铃铛发出响声,你就得给绞死在那个模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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