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赛世家·骑虎 第十章 一个时代的消逝(2)

  索米斯偏着脸看一下。
  “什么人?”
  “那里,你看他们;刚转过身。他们认识你。”
  “不认识,”索米斯回答;“搞错了,亲爱的。”
  “那张脸真漂亮!走路多美!真是个绝色女子!”
  索米斯这时看了一下。她过去就是这样走进他的生命,又走出他的生命的——腰肢婀娜刚健,可望而不可即,不可捉摸,永远避免和他的灵魂碰上!他毅然掉过头,不去看那边正在走远了的既往。
  “你还是看热闹吧,”他说,“行列来了!”
  可是当他抓着安耐特的胳臂时,站在那里,表面上象在注视仪仗的前列,心里却在发抖,带着若有所失的感觉,和从本性里发出的那种不能两全其美的惋惜。
  音乐和仪仗队慢慢近了;在一片沉默中,那个长长的行列蜿蜒地进了公园大门。他听见安耐特低声说,“多么哀痛又多么美啊!”感到她踏起脚尖时紧紧抓着他。群众的感情也把他抓着了。那边——女皇的灵车,时代的灵柩在缓缓过去!在它经过的地方,从那些长长的观众行列中间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索米斯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声音,那样的不自觉,那样的单纯、原始,那样的深沉而粗犷,不论索米斯,不论哪一个人都弄不清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声音在里面,真是怪声音!是一个时代对它自己的死亡的致敬?.唉!唉!?.生命终于撒手了?.那个表面象是永恒的东西已经完了!上帝保佑女皇!
  那片呻吟随着灵车向前移动,就象草原上一条细长的火焰一路烧过去;它保持着步伐,沿着多少英里密扎扎的人群前进。它是人声,然而又不象人声,就象潜意识里的兽性亲切认识到普遍的死亡和变化而发出的哀唤。谁也不能够——谁也不能够永远抓着不放啊!
  殡葬的行列过后只留下短短的沉寂——很短的时间,接着就有人说起话来,急于想回味一下刚才的一幕戏。索米斯稍为逗留片刻,以满足安耐特,就带她出了公园,上公园巷自己父亲家来吃午饭?
  詹姆士一个上午都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口张望着。这将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戏——多少幕戏的最后一幕!她也死了!是啊,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斯悦辛跟自己曾经看她加冕——一个苗条的女孩子,还没有伊摩根大!她近来养得很胖了。老乔里恩跟自己曾经看她跟那个德国家伙她的丈夫的大婚——那个家伙死前总还算不错,①而且给她留下那个宝贝儿子。②那家伙年轻时很不懂事,记得自己跟那些弟兄和他们的知交有不少的晚上,都是一面喝酒吃胡桃仁,一面谈着摇头。现在他登位了。据说人安份些了——他也不知道——也说不了!敢说,钱还是会胡花一气的。
  外面的人真多!记得自己跟斯悦辛杂在威士敏寺外面人群当中看她加冕的,那好象没有好多年似的,后来斯悦辛还带他上克里蒙公园去——斯悦辛真是个荒唐家伙;对了,的确没有多久,就象那一年他跟罗杰在毕卡第里大街租了一家凉台看登极五十年大典同样在眼前似的。乔里恩、斯悦辛、罗杰全死了,他呢,八月里就是九十岁了!索米斯又讨了个法国女孩子。法国人都很特别,不过听人说倒是贤妻良母。世事变了!说是那个德国皇帝也来参加殡礼,不过他打给老克鲁格的电报未免太不象话。①敢说这个家伙有一天总要找麻烦。变了!哼!他死了之后,他们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他自己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爱米丽又请达尔第来吃午饭,跟维妮佛梨德和伊摩根一同来,和索米斯的妻子见面——爱米丽总是欢喜出花样。还有伊琳,听说已经跟乔里恩那个家伙同居了,他恐怕要跟她结婚。
  “我哥哥乔里恩活着时,”他想,“不知道他会怎样说?”这个生前他十分景仰的哥哥,现在却完全没法知道他会怎样说,好象使詹姆士非常烦恼,所以他从窗口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缓步走动着。
  “她而且长得很美,”詹姆士想;“我从前很喜欢她。也许跟索米斯不合适——我可不知道——也说不出来。我们的妻子,就从来没有麻烦过。”女人也变了——什么都变了!现在女皇也死了——你看吧!外面的人群骚动了一下,引得他在窗口一动也不动站着,鼻子顶着玻璃都冻白了。他们一直送她到三角场,——仪仗过去了!爱米丽为什么不上这里来看,忙着午饭做什么。这时候他很想她——想她!从筱悬木光秃的树枝中间他勉强看得见殡葬的行列,望得见人脱下帽子——敢说有不少人要冻得着凉呢!他身后一个声音说:
  “你这儿看出去太妙了,詹姆士!”
  “你来了!”詹姆士说;“为什么不早些来?几乎看不见!”
  他默然向四周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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