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谢尔盖·鲍布罗夫。他可真是个大好人,曾关照过我。戈尔诺斯塔耶夫·潘杰列 伊也离开人世了。都死了,……”
“您一直都待在莫斯科吗?”我问。
“回去干嘛?我的村子已经被卖掉了。”他一脸沮丧。
“卖掉了?”我十分的惊异。
“是拍卖掉的——可惜您没买!”他失望的看看我。
“那么以后您怎么办呢,彼得·彼得洛维奇?”我不由得为他感到担忧。
“我不会饿死的,上帝保佑!我没钱不要紧,我的许多朋友会有钱的。钱算什么?钱只是粪土!黄金也只是是粪土!”
他眯起眼睛,把手伸进衣兜摸索了片刻,掏出两枚十五戈比的硬币和一枚十戈比硬币,堆在手掌上给我看。
“这是什么?是粪土!(他愤然地把钱丢到地板上)唉,您最好还是告诉我,您看见过波列扎耶夫写的那些诗吗?”
“看过。”我有点怪异的答道。
“莫恰洛夫扮演的哈姆莱特呢,看过吗?”他又问。
还未等我答道,他就自言自语地说:“我没看到过,没看到过。”卡拉塔耶夫的脸顿时变得煞白,眼神也变得惶惑不安。他把脸扭过去,嘴唇悄悄地打颤了一下,“啊,莫恰洛夫,莫恰洛夫!‘死了——睡着了’。”他低沉的说道:
“不能再忍受了,假如一梦可解千愁。”
消除心灵的创痛,血肉之躯所受的磨难,
从此跳出人生的苦海,那才是
“求之不得的归宿。去死吧——在梦中长眠……”
“长眠,长眠!”彼得·彼得洛维奇喃喃自语,不断重复这句话。
“请问,”我正想问他,可他立刻又慷慨激昂地背诵下去:
“有谁甘愿忍受尘世的鞭刑与嘲弄。”
受权势者欺压,对傲慢者俯首听命,
忍受爱情被践踏的痛苦,法律的推搪,
官吏的残暴,还要忍气吞声受小人的欺凌,
只要他敢举起锋利的匕首引颈自刎,
就能了却这苦不堪言的残生? 啊,女神哪,在你祈祷之时,
“千万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行。”
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头无力地垂向桌子。他开始语无伦次了。
“再过一个月!”忽地他重新又打起精神念道:
“就这么短短的一个月前。”
她哭得死去活来,泪人一样,
就连给我那可怜的父亲送葬之时,
穿的那双鞋依然闪光发亮,
啊,上帝呀!就是一只无理性的牲畜,
“也不会这样快就忘记了哀伤……”
这个时候,他把那杯香槟酒举到了唇边,但是他没有喝,而是接着念道:
“为了赫古芭?只为赫古芭?”
那么赫古芭和他有何相干?
或者他与赫古芭又有什么关系?
他却要为赫古芭哭地嚎天!
但是我,成天只知垂头丧气,
活像个愁眉苦脸的傻瓜笨蛋。
我是个懦夫吗?谁说我是恶棍?
谁曾当面斥责过我说我撒谎欺骗?
妈的!我活该挨骂,自作自受,
因为我是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
“只知逆来顺受的蠢货笨蛋!”
卡拉塔耶夫的酒杯从手中滑落到地上,他拼命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伤透了心。
“唉,算了,”最后他说道,“何必旧事重提呢?难道不是吗?”他自嘲的笑道,“来,为您的健康干杯!”
“您打算长住在这里?”我问他。
“我肯定会死在莫斯科!”他语气十分坚定的说到。
“卡拉塔耶夫!”有人在隔壁房间叫他,“卡拉塔耶夫,快到我这来,我最亲爱的人啊!”
“有人在喊我呢,”他说着费力的起身来去,“再见吧!改日再聊,欢迎光临寒舍。” 但是因为突发情况,翌日我必须离开莫斯科,也就再没有和彼得·彼得洛维奇·卡拉塔耶夫见面了。
1847年
猎人笔记 彼得·彼得洛维奇·卡拉塔耶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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