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 第11章(2)

  “哈丽特!”爱玛终于冷静下来,大声说道,“我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免得再误会下去。你是说——奈特利先生吧?”
  “我当然是说他。我决不会想到别人——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们说起他的时候,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见得,”爱玛强作镇静地回道,“你当时说的话,我听起来都是指的另一个人。我几乎可以说,你都说出过弗兰克·邱吉尔先生的名字。我想一定是说起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帮了你的忙,保护你没受吉普赛人的伤害。”
  “哎!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健忘!”
  “亲爱的哈丽特,我当时说的话,大意还记得很清楚。我跟你说,我对你的心思并不感到奇怪。鉴于他帮了你的忙,那是再自然不过了。你同意我的说法,还十分热烈地谈了你对他帮忙的感受,甚至还说起你眼看着他来搭救你时,你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对这事的印象很深。”
  “哦,天哪,”哈丽特嚷道,“现在我可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事了。可我当时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我说的不是吉普赛人——不是弗兰克·邱吉尔先生。不是的!”略微抬高了一点嗓门,“我想的是一件更难能可贵的事情——在埃尔顿先生不肯跟我跳舞,而屋里又没有别的舞伴的时候,奈特利先生走过来请我跳舞。正是这好心的举动,正是这大仁大义、宽怀大度,正是这次帮助,使我开始感觉到,他比天下任何人都不知要强多少倍。”
  “天哪!”爱玛嚷道,“这是个极其不幸——极其可悲的误会啊!这可怎么办呢?”
  “这么说,你要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不会鼓励我了。不过,至少我的处境还不算太糟,要是换了另外那个人,我可能就要更倒霉了。现在——倒有可能——”
  哈丽特停了停,爱玛也说不出话来。
  “伍德豪斯小姐,”哈丽特接着说道,“你觉得不管对我来说,还是对别人来说,这两人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别,我并不感到奇怪。你一准认为这两人都比我条件好,但其中一个比另一个还要高出几亿倍。可是我希望,伍德豪斯小姐,要是——如果——尽管事情看来有些奇怪——可是你知道,这都是你的原话:以前有过更奇妙的事,比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和我门第更悬殊的人都结合了。因此,看来好像以前就连这样的事也有过——如果我幸运的话,幸运得没法——如果奈特利先乍真会——如果他不在乎这种差异,我希望,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不要反对,不要从中阻拦。不过我,你是个好心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哈丽特站在一扇窗子跟前。爱玛惊异地头去看她,急忙说道:
  “你奈特利先生对你也有意思吗?”
  “是的,”哈丽特回答得有点羞涩,但并不胆怯。“我要是这样的。”
  爱玛蓦地收回了目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沉思了一会。就这一会工夫,足以让她摸透自己的心思了。像她这样的头脑,一旦起了猜疑,就会很快猜疑下去。她触及了——接受了——承认了整个事实。为什么哈丽特爱上奈特利先生就比爱上弗兰克·邱吉尔糟糕得多呢?为什么哈丽特有了一点希望,说奈特利先生也有意于她,那问题就越发可怕了呢?她脑子里像箭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奈特利先生不能跟别人结婚,只能跟她爱玛!
  就在这一会工夫,她自己的行为,连同她的内心世界,一起展现在她眼前。她看得清清楚楚,以前从没这么清楚过。她多么对不起哈丽特呀!她的行为多么轻率、多么粗暴、多么不合情理、多么冷漠无情!把她引入歧途的,是何等的盲目,何等的疯狂啊!她受到了可怕而沉重的打击,恨不得用尽种种恶名来诅咒自己的行为。然而,尽管有这些过错,她还是要保持一点自尊心——要注意自己的体面,对哈丽特要公正——(对一个自以为赢得奈特利先生爱情的姑娘不必再怜悯——但为公正起见,现在还不能冷淡她,免得惹她伤心。)于是,爱玛决定冷静地坐着,继续忍受这一切,甚至要装出一副心慈面善的样子。的确,为了自身的利益,她要探究一下究竟有多大的希望。她一直在心甘情愿地关心爱护哈丽特,哈丽特并没犯下什么过失,活该失去她的关心和爱护——或者活该受到从未给过她正确引导的人的蔑视。因此,她从沉思中醒来,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又转向哈丽特,用比较热情的口吻,继续跟她交谈。她们起先谈论的简·费尔法克斯的奇妙故事,早已给忘得一干二净。两人都只想着奈特利先生和她们自己。
  哈丽特一直站在那儿沉浸在惬意的幻想之中,现在让伍德豪斯小姐这样一个有见识的朋友,以鼓励的姿态把她从幻想中唤醒,倒也觉得挺高兴。只要爱玛一要求,她就会满怀喜悦,颤颤抖抖地讲出她那希望的来龙去脉。爱玛在询问和倾听时也在颤抖,虽然比哈丽特掩饰得好,但同样抖得厉害。她的声音并没有颤抖,但她内心却一片烦乱。她自身出现这样的变化,意外遇到这样的险情,突然冒这样错综复杂的情感,势必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她听着哈丽特讲述,内心痛苦不堪,外表却若无其事。哈丽特当然不会讲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或者有声有色,但是把其中累赘无力的成分去掉以后,这些话却包含着令她情绪低沉的主要内容——特别是她回想起奈特利先生对哈丽特的看法已大有好转,则越发证明哈丽特说的是实情。
  自从那两次关键的跳舞以后,哈丽特就看出他的态度有了转变。爱玛知道,他当时觉得哈丽特比他料想的强得多。从那天晚上起,至少从伍德豪斯小姐鼓励她动动他的心思那刻起,哈丽特就察觉他跟她谈话比以前多了,对她的态度也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变得和蔼可亲了!后来,她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大家一起散步的时候,他常过来走在她旁边,而且谈笑风生!他似乎想接近她。爱玛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她经常察觉这种变化,跟实际情况差不多。哈丽特一再重复他对她表示赞同和赞赏的话——爱玛觉得这些话与她所了解的他对哈丽特的看法完全吻合。他称赞哈丽特不虚伪、不做作,称赞她具有真诚、纯朴、宽厚的情怀。她知道他看出了哈丽特的这些优点,不止一次地跟她谈论过这些优点。有许多事情,哈丽特受到奈特利先生关注的许多小小的举动,例如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换张椅子的动作,一声委婉的夸奖,一种含蓄的喜爱,这一切哈丽特都记在心里,爱玛却由于毫不猜疑,而从未注意过。有些事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半个小时,而且包含了她所见到的许多明证,她也都忽视过去,直到现在才听说。不过,值得一提的最近发生的两件事,哈丽特最满怀希望的两件事,也不是爱玛没有亲眼目睹的。第一件是他撇开众人,跟哈丽特在当维尔的欧椴路上散步,两人在一起走了好久爱玛才赶来。爱玛相信,他那次是煞费苦心哈丽特从别人那儿拽到他身边的——而且从一开始,他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跟哈丽特谈话,的确是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哈丽特一回想起来就要脸红。)!他似乎想要问她是否已有心上人,可是一见她(伍德豪斯小姐)好像在朝他们走来,他就换了话题,谈起了农事。第二件是他最后一次来哈特菲尔德的那个早上,趁爱玛出去没回来,他已跟哈丽特坐在那儿谈了将近半个小时——虽然他一进来就说,他连五分钟也不能待——在谈话中,他对哈丽特说,虽说他非去伦敦不可,但他很不情愿离开家,爱玛觉得,这话他可没对她爱玛说过呀。这件事表明,他对哈丽特更加推心置腹,她心里真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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