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第77章(1)

  她为了孩子的生命担惊受怕,简直丧失了理智,胡胡涂涂地跑来跑去,什么事都不会做了。
  “上帝真会把她抢走吗?”这个可怕的念头固执地在脑于里打转儿,阿克西妮亚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会是真的,竭尽全力不去相信它,她狂热地祈祷,请求上帝发最后的一次慈悲——保全孩于的性命。
  “主啊,饶恕我吧!别把她夺走吧!可怜可怜吧,主啊,宽恕吧!”
  疾病正在扼杀这幼小的生命。小姑娘挺身仰卧着,从红肿的喉咙里钻出一阵阵艰难急促的喘息声。住在厢房里的镇上的医生,每天来看视四次,晚上,他总要在下房的台阶上仁立良久,抽着烟,凝视着秋夜冷冰冰的繁星。
  阿克西妮亚通宵跪在床边。咕噜咕噜的气喘声使她心碎。
  “妈——妈……”两片于裂的小嘴唇翁动着。
  “我的小宝贝,小女儿!”母亲压低声音嘶叫道。“我的小心肝,不要离开我。
  塔纽什卡!看看我,小宝贝,睁睁眼睛。你醒醒呀。我的黑眼睛的小宝贝,主啊,这是为了什么呀?……“
  小女孩有时候抬起发炎的眼皮,充血的小眼睛里闪出一瞬难以捉摸的目光。母亲贪婪地去捕捉这垂死的目光。这悲伤、驯顺的目光好像正在向身后退缩似的。
  她死在母亲的怀抱里,最后一次张了张发青的小嘴,抽搭着,小身子痉挛了一下就挺直了;一头冷汗的小脑袋向后一仰,从阿克西妮亚的手臂上滚了下去;忧郁的麦列霍夫家的小眼睛眯缝起来,呆滞的小眼珠惊异地看着四周。
  萨什卡爷爷在水池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杨树下掘了个小坟坑,用胳膊把小棺材夹到那里,他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匆忙神情把它埋了,并且耐心地等待了很久,想等着阿克西妮亚从粘土堆起的小坟头上爬起来。他等不下去了,像抽鞭子一样响地捋了捋鼻涕,便朝马棚走去……他从于草房里拿出一瓶花露水,半瓶变质的酒精,把花露水和酒精倒在一个大瓶子里,一面摇晃着瓶子,欣赏着酒的颜色,一面嘟脓道:“我们来祭奠祭奠。愿孩子早升天堂。天使升天啦。”
  他喝了一口酒,胡里胡涂地摇摇脑袋,咬一口压扁了的西红柿,深情地看着瓶子,说道:“不要忘记我,亲爱的,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他哭了起来。
  三个星期以后,叶甫盖尼。利斯特尼茨基打来一封电报,说他已经获得了假期,已启程回家了。老地主派了一辆三套马车到车站去接他,全家的佣人都忙活起来:又宰火鸡,又宰鹅,萨什卡爷爷剥了一只羊,好像是在准备一次有很多贵客的大宴会似的。
  在到达的前一天,又送了几匹备换的马到卡缅卡镇去。少爷是夜间到家的。正下着蒙蒙细雨,路灯把一条一条的黯淡的光带投在水洼上。马匹摇着铃挡,在台阶边停下来。激动的叶甫盖尼含笑从有篷的马车里走下来。他把带着热气的雨衣扔到萨什卡爷爷手里,明显地瘸着腿走上台阶。老地主把家具碰得乒乓乱响,急忙从客厅里蹒跚走出来。
  阿克西妮亚把晚饭端到餐厅里,便去请他们吃饭。她从钥匙孔里窥视了一下,看到:老头子正趴在儿子身上,亲他的肩膀;他那布满了老年人的干枯皱纹的脖颈在轻轻地颤抖。阿克西妮亚等了几分钟后,又往钥匙孔里看了看:只见叶甫盖尼穿着保护色军装,敞着怀跪在一张铺在地上的大地图前面。
  老地主从烟斗里向外喷着乱蓬蓬的烟团,用枯瘦如柴的手指头敲着沙发的扶手,激动地大声说道:“是阿列克谢耶夫吗?不可能!我不信。”
  叶甫盖尼在悄悄地说了些什么,并用指头在地图上指指划划说了半天,来证实自己的话,老头子沉着地用低音回答他说:“在这种情况下,最高统帅是错误的。
  真是鼠目寸光!你听我说,叶甫盖尼,我给你举一个日俄战争时的类似的例子……
  你听我说!……听我说,听我说!“
  阿克西妮亚敲了敲门。
  “怎么,饭都摆好了?就来。”
  老头子走了出来,样子很活泼愉快,眼睛完全像青年人一样炯炯有神。他和儿子两个人喝了一瓶葡萄酒,这是昨天才从地窖里掘出来的,长了绿苔的商标上还保留着褪色的数字——一八七九年。
  阿克西妮亚服侍着他们,看着他们的快乐的脸,越发感到自己孤独。哭不出来的痛苦在折磨着她。女儿死后的头几天,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喉咙里要哭号,但是却没有眼泪。因此石头似的沉重的悲伤就加倍地折磨她。她睡得很多(想在昏睡中寻求安息),但是在睡梦中她仍旧听到孩子的虚幻的呼叫声。她忽而觉得女儿就睡在她的身旁,于是她向后挪挪身子,用手在床上摸着,忽而听见一阵模模糊糊的耳语声:“妈妈,喝水。”
  “我的好宝贝……”阿克西妮亚冰凉的嘴唇小声嘟哝道。
  甚至在难熬的白天,她有时也恍惚觉得小孩子就在她的膝边纠缠,而且她觉得自己正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孩子卷发的小脑袋儿。
  回来后的第三天,叶甫盖尼在萨什卡爷爷的马棚里坐到很晚,听他讲述从前顿河沿岸自由生活的朴素故事,以及古代的故事。八点多钟他才从那里出来;阵阵秋风掠过院子,粘脚的泥泞在脚底下咕卿咕卿响。一弯黄色的新月在云隙翻腾。叶甫盖尼借着月光看了看表,便向下房走去。他在台阶边点着烟,站在那里思索了片刻,然后晃了晃肩膀,坚定地登上台阶;轻轻地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吱扭一声开了。他走进阿克西妮亚住的那间下房,划着一根火柴。
  “谁呀?”阿克西妮亚拉紧身上的被子,问道。
  “是我。”
  “我马上就穿好衣服。”
  “不必啦。我一会儿就走。”
  叶甫盖尼把大衣脱掉,坐在床边卜。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