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 第7章(1)

  一片乌云从西边涌来。它的黑翼已经洒下零星的雨点。人们把马牵到水塘边去饮。低垂的岸柳被风吹得弯下了腰。浮着一层绿苔的池水,荡起粼粼碧波,映着闪闪的电光。风吝啬地撒着雨点,好像是在把施舍撒向大地的污黑的手掌。
  马都绊着前腿儿,放去吃草,派了三个人去守护。其余的人各自在车前燃起了火堆,饭锅就挂在车辕上。
  赫里斯托尼亚在煮粥。他一面用勺子在锅里搅着,一面对坐在周围的哥萨克们说道:“……喏,一个高高的土岗,就跟这个差不多。我对我过世的爸爸说:”阿塔曼会不会因为咱们没得到任何许可就开挖土岗,来拦阻咱们呢?“‘”他又在这儿胡说些什么呀?“从马群那边回来的司捷潘问道。
  “我在讲我和过世的爸爸寻宝的事儿,愿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
  “你们在哪儿寻过宝呀!”
  “老兄,就在费季索夫山谷后面呀。你是知道的啊,梅尔库洛夫土岗……”
  “对对……”司捷潘蹲下去,拿了一小块炭火放在手掌上摇晃着,吧嗒着嘴,半天才点着了烟。
  “好,咱们书归正传。爸爸对我说:”走,赫里斯坦,咱们挖梅尔库洛夫上岗去。‘他听我爷爷说过,这个土岗里埋藏着财宝。但是财宝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弄到手的。爸爸就向上帝许愿说:你要是把财宝给我,我就给你修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我们这样决定了,便出发到那儿去。那是镇上管的公地,所以别人只会怀疑是阿塔曼于的。天黑以前我们就赶到了那儿。等到天色慢慢黑下来,我们把骡马的前腿拴好,便扛着铁锹爬上岗顶。直接就从岗顶下手。挖了一个有两俄尺深的坑,由于年代久了,泥土变得像真正的石头一样硬。我全身都被汗湿透了。爸爸老在小声祷告着。兄弟们,请相信我的话,那时我的肚子总在咕噜咕噜响……夏天嘛,吃些什么玩意儿你们是知道的:除了酸牛奶就是克瓦斯……喝多了,肚子像绞一样疼,只有等死——完蛋!我那过世的爸爸,祝福他在天之灵,却骂道:“呸,赫里斯坦,你这坏小子!我在祷告,你却连屁也憋不住,简直叫人没法子喘气。滚你的,滚下土岗去吧,不然我就用铁锹把你的脑袋砍掉。由于你这个坏小子的缘故,财宝都可能钻进地里去!’我躺在土岗下,肚子疼得要命,简直像针扎,我那过世的爸爸——像魔鬼一样,力大无比!——一个人还在那里挖个不停。一直挖到发现了石板。
  他喊我上去。于是,我就插进撬棍,把这块石板撬起……请相信我的话吧,兄弟们,这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可是石板下面还是闪着耀眼的亮光……“
  “好啊,赫里斯托尼亚你就胡说吧!”彼得罗忍不住说道,一面笑着,一面揪胡子。
  “为什么是‘胡说’?滚你娘的蛋!”赫里斯托尼亚提了提肥大的裤子,打量了一下听众。“不,当然不是胡说!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往下说吧!”
  “兄弟们,真的,闪着耀眼的亮光。我一看,原来是一大堆木炭。大约有四十担。爸爸说:”下去,赫里斯坦肥木炭都扔上来。‘我爬下去。往上扔啊,扔啊,扔这倒霉的玩意儿,一直扔到天亮。早晨,我一看,原来他——真来啦。“
  “谁呀?”躺在马衣上的托米林兴致勃勃地问道。
  “阿塔曼呗,还能是谁呢。他坐在马车上,说道:”谁叫你们干的,没有出息的东西?‘我们一声都没吭。于是,他就把我们逮捕了,押到镇上。前年,还传我们到卡缅斯克去过堂,但是我爸爸有先见之明,早就死了。我们备了公文,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赫里斯托尼亚把冒着热气的粥锅摘下来,回到大车里拿勺子去了。
  “那么你父亲呢?许了愿修建教堂,就这样没有修成?”司捷潘等赫里斯托尼亚拿着勺子回来的时候问道。
  “你真是个胡涂虫,司乔巴,难道他能为了这些木炭去修建教堂吗?”
  “既然许了愿,就应当还愿嘛。”
  “对木炭可并没有许什么愿,至于财宝……”
  火光被哄笑声震得直抖动。赫里斯托尼亚从锅上抬起他那带点儿傻气的脑袋,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用沉厚的笑声压下了人们的喧吵。
  第一卷 第七章
  阿克西妮亚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司捷潘,是从顿河对岸、沙漠地区的杜布洛夫卡村嫁过来的。
  在出嫁前一年的秋天,她在离村子八俄里的草原上耕地,夜里,她的父亲——五十岁的老头子——把她的手绑起来,强奸了她。
  “你要是敢说出一句,我就宰了你,你要是不说出来,我就给你买一件天鹅绒上衣和一双带套鞋的高筒靴子。你要给我记住:要是走漏半点儿风声,我就宰了你……”他威吓她说。
  夜里,阿克西妮亚只穿着一条撕烂的衬裙,跑回了村子。她倒在母亲脚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诉说……母亲和哥哥——一个刚复员回来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把马套在车上,叫阿克西妮亚也坐在车上,赶到父亲那里去,这八俄里的路程,哥哥差点儿没有把马给抽死。他们在宿夜地附近找到了父亲。他喝得烂醉,睡在铺在地上的羊皮大衣上,身边有一个空伏特加酒瓶。阿克西妮亚眼看着哥哥从车上卸下一根辕木,用脚把沉睡的父亲踢醒,简单地问了他几句话,就用铁皮包着的辕木照着老头子的鼻梁打去。他和母亲两人把老头子打了足足有一个半钟头。年迈而且一向温顺的母亲疯狂地揪抓已经失去知觉的丈夫的头发,哥哥拼命地用脚踢。
  阿克西妮亚蒙起脑袋,躺在大车底下一声不响地哆嗦着……天亮以前,他们把老头子拉回了家。他可怜地呻吟着,眼睛却不断在屋子里搜索,寻觅躲藏起来的阿克西妮亚。血和脓从他那撕裂的耳朵里淌到枕头上。黄昏时分,就死去了。对别人只说,他是喝醉酒从车上跌下来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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