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教父 第87章

  “我要给女儿买下的那部小说,适合拍电影吗?”马里昂问。
  “搞个低预算的,”班茨说,“你女儿拍的是带引号的‘严肃’电影。”
  马里昂倦怠地做了一个手势。“为什么我们总得为他人的良好用心付出代价呢?给她一个过得去的编剧,但不给大牌明星。她会很高兴,我们也不会损失太多的钱。”
  “你真的打算让韦尔从毛利中分成?”班茨问,“我们的律师说,即使他死了,我们也能打赢这场官司。”
  马里昂笑容满面地说:“如果我身体好起来了,我就兑现诺言。如果好不了,你就看着办。那时,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马里昂这般多愁善感,把班茨惊得目瞪口呆。“伊莱,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并不渴望成为伊莱·马里昂的接班人,事实上,他非常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尽管这不可避免。只要马里昂拍板的事,他都愿意干。
  “这事你看着办,博比,”马里昂说,“事实是我挺不过这一关。医生说我需要做一次心脏移植手术,我已经决定不做了。我这个糟糕的心脏可能还能活半年或者一年,或者还要短得多。此外,我年纪太大,没有资格做移植手术。”
  班茨大惊失色。“他们不能给心脏做搭桥手术吗?”班茨问。马里昂摇摇头,班茨继续说:“别说笑话了,你当然可以做移植手术。这所医院一半的资产都是你捐赠的,他们必须给你换个好心脏。你可以健康地再活整整十个年头。”他顿了顿,“你太累了,伊莱,明天再说吧。”马里昂却已经打起盹来了。班茨转身离开,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交待他们立即着手为伊莱·马里昂物色一个新心脏。
  欧内斯特·韦尔、莫莉·弗兰德斯和克劳迪娅·德利纳在圣莫尼卡的拉多尔斯维塔饭店聚餐,以庆祝胜利。拉多尔斯维塔是克劳迪娅最喜爱的饭店。她记得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父亲带她来这里,受到皇室人员般的待遇。她记得,每个窗子的凹进部分,每个长条形软椅背面的横档上,每个有空隙的地方,都摆满了一瓶瓶的红、白葡萄酒。顾客伸手即可取出一瓶酒,就像摘下一串葡萄。
  欧内斯特·韦尔兴致极高,克劳迪娅真有点怀疑,有谁相信他会自杀呢?他欢天喜地,没完没了地吹嘘说,他的威胁很管用。味道甘美的红葡萄酒下肚之后,他们三人都微露醉意,有点夸夸其谈了。他们都对自己很满意。桌上口味浓郁的意大利风味菜肴,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兴致。
  “眼下我们该想的问题,”韦尔说,“是接受两个百分点的价码呢,还是要求增加到三个百分点?”
  “不要太贪婪,”莫莉说,“这笔交易已经拍板成交了。”
  韦尔仿照电影明星的架势亲亲莫莉的手,说:“莫莉,你真是个天才,一个不讲情面的天才,真的。你们俩是怎样威逼利诱那卧病在床的家伙的?”
  莫莉把面包放到蕃茄酱里蘸一蘸。“欧内斯特,”莫莉说,“你永远也不会了解这座城市。这里没有仁慈可言,即便你喝得烂醉如泥,或者吸毒成瘾,或者坠入爱河,或者亏损破产。为什么要对病人例外呢?”
  克劳迪娅说:“斯基皮·迪尔有一次曾对我说,如果你想买进,就带对方去一家中国餐馆就餐;如果你要卖出,就带他去一家意大利餐馆。这有没有道理?”
  “他是个制片商,”莫莉说,“他在某个地方看到了这句话。但是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这话不说明任何问题。”
  韦尔吃东西时狼吞虎咽,像个被判死缓的囚犯。他为自己点了三份不同的面食,分给克劳迪娅和莫莉一小部分,然后询问她俩味道如何。“这是除罗马之外,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食物,”韦尔说,“至于斯基皮,他的话放在电影里有一定的道理。中国菜很便宜,有助于把价钱压下来;而意大利菜能使人昏昏欲睡,反应迟钝。两种菜我都喜欢。掌握了斯基皮爱算计的特点,不是很好吗?”
  韦尔总喜欢点三道甜点。他并不能都吃光,只想每顿饭能尝到多种多样不同口味的东西。这事出现在他身上并不奇怪,还有他的穿着,仿佛衣服全是为了遮风蔽雨;他刮胡子时很是粗心大意,一侧的鬓角高于另一侧。即便他威胁要自杀,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或莫明其妙;还有他那孩童般的直率,常常刺伤别人的自尊心。克劳迪娅对行为古怪的人并不陌生。在好莱坞,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你知道,欧内斯特,你属于好莱坞。你的行为够古怪的。”克劳迪娅说。
  “我不是个古怪的人,”韦尔说,“我没有那么老于世故。”
  “你不觉得为了钱想自杀的念头很古怪吗?”克劳迪娅问。
  “针对我们的文化氛围,那绝对是头脑冷静的对策,”韦尔说,“老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让我觉得腻烦。”
  克劳迪娅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能有那种想法?你写了10本书,获过普利策奖,你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望。”
  韦尔吃光了三道面食,转向他的主食,三片珍贵的小牛肉,上面盖着柠檬片。他拿起刀叉,说:“所有那些不过是臭狗屎。我一文不名。我活了55年才认识到,你如果是个穷光蛋,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莫莉说:“你不是行为古怪,你是精神不正常。别再到处叫唤你没有万贯家财了。你并不是一贫如洗。不然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吃饭。你并没有为艺术吃太多的苦。”
  韦尔放下刀叉,拍拍莫莉的胳膊,说:“你说得对,一点不错。我时不时地也享受着生活。是生活的向下弧线使我觉得沮丧。”他喝下杯里的葡萄酒,一本正经地说:“我永远不会再写小说了。写小说等于走进了死胡同,跟打铁匠一般无二。现在吃香的是电影和电视。”
  “胡说八道,”克劳迪娅说,“人们总得读书。”
  “你就是太懒,”莫莉说,“总想找个借口不写作。那才是你想自杀的真实原因。”三个人都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从自己盘里给她们两个夹小牛肉和多余的甜点。他显出优雅风度的唯一时候就是在饭桌上,他似乎很喜欢给人夹菜。
  “你说得不错,”欧内斯特说,“但是小说家的生活总是很拮据,除非他写的东西通俗易懂。即便如此,也是死路一条。小说不可能简单得像一部电影。”
  克劳迪娅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把电影贬得一钱不值?我亲眼见过好片子让你痛哭流涕。而且,电影也是一门艺术。”
  韦尔很开心。毕竟,他已经打赢了制片厂,争得了应得的毛利百分点。“克劳迪娅,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电影是一门艺术。我出于妒忌才那样抱怨。电影使小说变得无关紧要。写一段关于大自然的抒情散文,描写赤热的地球,壮观的黄昏日落,白雪皑皑的山峰,撼人心魄的海洋巨浪,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韦尔神情慷慨激昂,一边讲一边挥动他的双臂。“关于激情和女性美你能写点什么。而你一旦能在银幕上看到有关的彩色电影,文字上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哦,那些神秘的女人,红唇丰满,眼眸流转,你可以看到她们光屁股的样子,一双奶子看上去真诱人,赶得上惠灵顿牛肉。其精彩的程度远远胜过真实的生活,根本不必担心会单调无聊。我们怎样描写英雄人物的惊人事迹?他们成百上千地杀戮敌人,他们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抵御一切诱惑冲动,你可以在银幕上看到所有的场面,出现在你眼前的是团团的血泊和痛苦扭曲的脸。演员和摄影机创造了这一切,无须进行大脑的思维。比如,斯莱·史泰龙演《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但是电影有一件事做不到,就是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它没法再现思维的过程以及生活的错综复杂。”他顿了一下,又怅然若失地说道:“但是你们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我自认为高人一等。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进而成为一个特殊人物。所以我憎恶电影,它是一门大众化的艺术。任何人都可以拍电影。你说得对,克劳迪娅,我看过一些电影,感动得涕泪俱下,与此同时我却清楚,事实是,拍出那些影片的人智力低下,感觉迟钝,文化层次低下,没有半点道德感。编剧根本就是个文盲,导演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制片人抹杀一切伦理道德,演员则攥紧拳头捶打墙壁或击碎镜子,向观众表明他们内心很痛苦。尽管如此,电影却很有吸引力。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电影综合了雕塑、绘画、音乐、人体和科技手段,而小说家有的只是一长串的单词,白纸黑字。说真话,事情也不是坏到极点,那是一种进步。一种了不起的崭新的艺术。一种大众化的艺术。一种用不着吃苦的艺术。只须购买合适的摄像机,再找几个朋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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