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教父 第80章

  唐的克制态度归于他对克罗斯的喜爱和对皮皮的赏识,皮皮是他忠诚的老部下,他姐姐的儿子。他们毕竟带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更让他担忧的反倒是丹特对家族构成的威胁。
  唐·克莱里库齐奥对外孙丹特一向宠爱有加。他们两个关系一向很亲密,直到丹特长到10岁时,某种不和谐的因素开始出现。唐发现这男孩的个性中有一些令他担忧的地方。
  10岁大的丹特是个活泼好动,诙谐狡黠的孩子。他身体的协调性极好,是个不错的运动人才。他喜欢聊天,尤其是和外公聊,他常常和母亲罗丝·玛丽避开众人,长时间地闲聊。从那以后,也就是10岁以后,他变得尖刻恶毒,蛮横无礼。他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打架,凶得令人生畏。他戏弄女孩子时,手段恶劣,有股天真无邪的淫邪劲儿,让人觉得滑稽有趣,但更多的是惊讶担忧。他虐待小动物——这对小男孩来说,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有一次他在学校的游泳池里,试图把一个小男孩淹死。到了最后,他甚至对外公的话都不听。
  并不是说唐对这些事情格外留意。孩子不过是小野兽,文明得不断地灌输到他们的大脑和躯体。像丹特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有的也当上了圣人。让唐寝食难安的是丹特过于健谈,还有他同母亲的长聊,最主要的是,他对唐有一些小小的不恭之举。
  唐对造化的变化无常极其敬畏,丹特15岁的时候即停止了发育,这也使唐有些忧心忡忡。丹特的身高只长到5英尺6英寸的高度。唐认为丹特的五短身材是一个危险的前兆,双胞胎也是如此:他认定生育是上天赐下的奇迹,但一胎双生似乎有点过分。布朗克斯聚居区有一个战士,他的妻子生了三胞胎,唐大为惊骇,在俄勒冈的波特兰买了一家蔬菜店交由他经营,日子过得挺红火,却难免孤单。唐对左撇子和结巴的看法也很迷信。听凭别人怎么说,这些都不可能是吉祥之兆。丹特天生是个左撇子。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使唐对外孙心生戒备,或冷淡疏远;任何与自己有血脉之亲的人当然得区别对待。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丹特越来越背离唐构建的“未来之梦”。
  丹特16岁休学之后,立即开始参预家族事务。他去文森特的餐馆帮忙,是个大受欢迎的侍者,凭着手脚灵便,头脑机敏挣得了大量的小费。做侍者腻烦了,他又到乔治在华尔街的办公室工作了两个月,但他非常讨厌这份差事,也不曾显露有搞金融的资质,乔治非常热心,想把炒股的学问传授于他,也是白费心机。最后,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了佩蒂的建筑公司,和聚居区的战士一起工作使他觉得很快乐。他的身体肌肉越长越发达,为此他常常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这段工作的过程中,丹特多少学到点三位舅舅的品性,唐看在眼里,自是欣喜万分。他学到了文森特的直率,乔治的冷静和佩蒂的凶猛。慢慢地,他亦形成了自己的个性——他真实的面目:狡黠、机敏、离经叛道,但有一种迷人的幽默感。从那时起他开始头戴那些文艺复兴式的帽子。
  那些帽子——谁也说不清它们的来历——是用闪光的彩线织的;有圆的,有长的,顶在他的头上如同飘浮在水里。他由此看上去个子高一些,英俊一些,讨人喜欢一些。一方面是由于那些帽子像是小丑戴的,给人一种亲切感,另一方面在于戴上帽子之后,他两边的脸颊显得匀称一些。他很适合戴那些帽子。它们遮盖了他那乌黑粗硬的头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所有的成员都长着这种头发。
  有一天,在书斋里,那里有西尔维奥的照片,仍旧挂在显要的位置上,丹特问他的外公:“他是怎么死的?”
  唐回答得很干脆:“死于事故。”
  “他是你最疼爱的儿子,是吗?”丹特又问。
  唐心里也清楚,他在楼下用餐的工夫,丹特去他的办公套房,搜遍了所有的地方。唐并不在意,孩子对长辈的事情总是很好奇,唐从不在纸上留下只言片语,泄露任何的信息。唐·克莱里库齐奥的大脑一角支着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记满了各种必要的信息,包括最亲密的人全部的罪行与德行。
  然而,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丹特的戒心尽管越来越重,他对丹特的宠爱之情也越来越深。他让那孩子深信,他将成为他的家族帝业的继承人之一。责备和劝告的责任则留给孩子的舅舅,主要是乔治。
  最终,唐对丹特撤入合法社会的前景感到绝望,便同意把丹特培养成为一名铁榔头。
  唐听到女儿罗丝·玛丽唤他去厨房用餐,只有他们两人时,用餐的地点常选在厨房。他走进厨房,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大碗,盛着细面条,上面加了西红柿和刚从花园里摘下的新鲜罗勒。罗丝·玛丽把盛满磨碎干酪的银碗摆到唐的跟前,干酪颜色蜡黄,必定又脆又甜。随后她坐在了唐的对面。她看上去神情愉快,兴致盎然,唐为女儿有这样的好心情大感欣慰。今晚她的病不会再有可怕的发作了。她又恢复了血洗圣迪奥家族之前的模样。
  那是怎样的一出悲剧!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错误之一,最终的胜利往往不能带来胜利的喜悦。但是谁会想到罗丝·玛丽竟会拒绝再嫁呢?唐一向以为,恋人常常恋上新人。这一刻,唐对女儿的爱在内心汹涌澎湃。唐会原谅丹特的小过失。罗丝·玛丽向前探着身子,深情地亲吻了一下唐的花白头发。
  唐向嘴里送了一大勺磨碎的干酪,移动牙床,体味着干酪的脆脆细粒发出的热量。接着,他又啜了一口葡萄酒,注视着罗丝·玛丽从羊腿上剔肉。罗丝·玛丽递给他三个褐色脆皮土豆,油漉漉地闪着亮光。唐不安的心理顿感释然。有谁比他更好呢?
  唐兴致极高,竟然答应随罗丝·玛丽一同去起居室看电视,一星期里这是第二次了。
  看了整整4个小时的恐怖片之后,唐对罗丝·玛丽说:“有没有可能居住在一个人人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呢?没有人会受到上帝或同类的惩罚,没有人需要为生计奋斗?哪个女人能满足心血来潮的每一个愿望?哪个男人是个意志薄弱的傻瓜,屈服于每一个小小的欲望,沉溺于每一个小小的欢乐的梦境?那些尽责的丈夫,他们工作以换取生计,他们竭尽全力,保护孩子免受命运和残酷的世道的打击,他们都去哪儿了?那些辛劳一天下来,能住在温暖的房子里,享受一块干酪和一杯葡萄酒就为之满足的人都去哪儿了?那些渴求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把生命搅成怎样的喧嚣?他们又无事生非,酿成了多少悲剧?”唐拍拍女儿的头,冲着电视屏幕不屑地挥了挥手,说:“让他们都葬身海底吧。”最后他又加了一句至理名言:“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在卧室的时候,唐走到了阳台上。大院里的房子都灯光通明,他可以听到网球场上击打网球的“砰砰”声,看到一排灯下打网球的人。孩子们不会在户外活动到这么晚。他还能看到大门口和大宅四周的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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