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人 第40章

  吉里亚诺吻别了母亲,告诉她回家后向警察坦白承认她和儿子在教堂分了手。这样他们就无法指控她。他让她不必担心,他的手下人枪多弹足,很容易就能脱身,甚至根本打不起来。这些武装警察是不敢尾追他们进山的。
  警察连看也没看到,吉里亚诺和手下人就悄悄撤走了。当天晚上,在山中营地,吉里亚诺问度西奥塔这是怎么回事。指挥官怎么知道他要回家的?谁是告密者?一定要尽一切力量查清情况。“阿斯帕纽,这就是你的特殊任务了,”他说,“有一个告密者,就会有更多。不管花多长时间,花多少钱,你一定要查出来。”
  皮西奥塔从小就不喜欢蒙特莱普镇那位小丑似的理发师。弗里塞拉是那种凭自己心情给别人理发的理发师之一。有时理得相当时髦;有时给你恶作剧,理得怪模怪样;还有时给理个土得掉渣的农民发型。他给别人理的发型不断变换,并因此自诩是个艺术家。他对地位比他高的人十分热乎,对地位相当的人却摆出一副屈尊的架势。他喜欢用特别恶毒的西西里方式——这是西西里不太好的方面之一——来捉弄孩子,他好用理发剪夹小孩的耳朵,有时还故意把他们的头发剪得特别短,让他的脑袋光秃秃的,像个圆球一样。因此,皮西奥塔幸灾乐祸地向吉里亚诺报告,理发师弗里塞拉是警方的密探,他破坏了神圣的保密禁规。显而易见,复活节那天指挥官发动袭击并不是漫无目的偶然行动,他肯定得到了图里回家的情报。图里只提前24小时捎信回家,他又是如何这么迅速地得到情报的呢?
  皮西奥塔利用村中的内线摸清了指挥官24小时之中的一切活动。因为只有吉里亚诺的父母知道吉里亚诺回家的消息,他又漫不经心地问了问他们,看他们是否无意中走漏了风声。
  玛丽亚·隆巴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告诉他说:“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邻居们都没告诉。我在家里做饭,好让图里吃上一顿复活节大席。”
  可是在儿子回来的那天早上,吉里亚诺的父亲曾到理发师弗里塞拉那儿去过。老人有点爱面子,儿子难得回蒙特莱普家中来看看,他想让自己显得精神点。弗里塞拉给他理发刮脸,又像往常一样开起了玩笑:“先生是不是要去巴勒莫与某位年轻姑娘见面呀?是不是要接待罗马来宾呀?”他弗里塞拉会把吉里亚诺先生打扮得漂漂亮亮,完全可以接待一位“国王”。皮西奥塔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吉里亚诺的父亲面带诡秘的微笑,支支吾吾地说,一个人为了让自己满意,即使没什么事也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绅士一样,一想到儿子远近闻名,人称“蒙特莱普之王”,他不禁有点飘飘然了。也许以前老人也来过理发店,理发师了解到就在同一天吉里亚诺曾回过家,这样两下一合计,他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
  指挥官洛克菲洛每天早上要到理发店去刮脸。在一般交谈中理发师似乎不可能向这位警察透露情报,不过皮西奥塔对此却坚信不疑。他派出密探整天在理发店四周转悠,和弗里塞拉一起在理发师放在店门口街上的小桌上打牌。他们还一起喝酒,谈论政治,大声笑骂路过的朋友。
  经过几个星期时间,皮西奥塔的密探搜集到更多的情况:每当弗里塞拉为指挥官理发刮脸时,他总爱吹吹口哨,而且总是吹他最喜欢的那首歌剧中的咏叹调,有时或者打开他那椭圆形的大收音机,收听罗马电台播放的歌剧录音;而且总会有那么一会儿功夫他要把头凑到指挥官耳边低声说点什么。如果你不起疑心的话,会认为这只不过是理发师为了讨好中顾而作出的谦恭之态。可是有一次,皮西奥塔的一位密探看到指挥官付了一大叠里拉的服务费,钱是叠着的,理发师把它放进自外套里面马夹的特制袋中。这位密探和一个同伴进去逼他把钱拿出来看看,一共有一万里拉。理发师一口咬定说这是过去好几个月时间的服务费,密探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
  在山中宿营地里,皮西奥塔当着特拉诺瓦,帕萨坦波和西尔威斯特罗下士的面,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吉里亚诺作了汇报。吉里亚诺听完之后,来到一处能俯瞰蒙特莱普的山崖边,双眼紧紧盯着下面的小镇。
  自从吉里亚诺记事时起,弗里塞拉就是这个小镇的一分子。小时候为了行坚信礼他曾去弗里塞拉那里理过发,理发师还送他一枚小银币作为礼物。他也认识理发师的妻子和儿子。每次在街上遇见他,理发师总是大声和他开玩笑,并且总要问起他的父母。
  可是现在,弗里塞拉破坏了这神圣的保密禁规,向敌人出卖秘密,成了警方收买的奸细。他怎么这么蠢呢?而他吉里亚诺现在又该如何处置他呢?激战中打死警察是一回事,而冷静地处死一位叔伯长辈完全是另一回事。21岁的吉里亚诺第一次感到难以下狠心。
  吉里亚诺转身对大家说:“从我小时候起,弗里塞拉就认识我了,阿斯帕纽,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他还给我柠檬冰块吃呢,也许他只是跟指挥官聊聊而已,不是真的告密,这和我们告诉他我要回镇的消息,然后他去向警方报告不同,也许他只不过是猜猜而已,而指挥官又给他钱了,他就收下了。有人给钱,谁会不要呢?”
  帕萨坦波眯缝着双眼盯着吉里亚诺,像一只凶残的鬣狗面对着一只临死的狮子,估量着何时时机成熟,可以猛扑上去撕下一块肉来而不会有什么危险;特拉诺瓦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微微地摇了摇了头,好像在听一个小孩讲述一个天真的故事一样。只有皮西奥塔正面答道:
  “他就像是一位教士去逛妓院一样,罪不可赦。”
  “我们可以警告他一下,”吉里亚诺说,“我们可以把他争取过来,必要时让他向官方提供假情报。”他自己说这话时,也明白这样不对,由此而产生的后果,他无法承担。
  皮西奥塔满腔怒火地说:“你为什么不给他送点礼呢——一袋谷物,或是一只鸡?图里,我们的性命,还有这山里所有兄弟的性命,全系于你一身,全靠你的勇气,你的意志,你的指挥来保证。如果你宽恕弗里塞拉这样的奸细,叫我今后怎么继续跟你干?对于一个违反保密禁规的人,‘联友帮’用不着找这么多的证据,早就会把他的心肝吊在理发店门口的红白条纹圆筒招牌上了。如果你这次放过了他,那些贪婪的奸细就会以为,他们告一次密不会受到处罚。而其中某个‘一次’就会送我们的命。”
  特拉诺瓦讲得更是有理有据:“弗里塞拉是个愚蠢的小丑,是个贪婪奸诈的家伙。要不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乡村无赖,现在他却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放过这个家伙是愚蠢的——他不会明智地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他会认为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奖惩不明、纪律松散的乌合之众。其他人也会有这种看法的。图里,你已经使蒙特莱普的‘联友帮’受到很大压制,他们的活动大大收敛,象‘联友帮’的昆德纳,虽然还口出狂言,但行动却相当谨慎。如果这次你不把弗里塞拉处死,‘联友帮’觉得你软弱可欺,还会不断寻衅滋事。警察也会消除恐惧,更加大胆狂妄,也更加危险。连蒙特莱普的老百姓也要小看你了。因此,不能让弗里塞拉活下去。”特拉诺瓦几乎是无可奈何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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