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红 34.我,谢库瑞(3)

  我们动也不动,长时间沉默且恭敬地注视着图画。稍微一动,静止的空气就会掺杂着走廊对面房里传来尸臭,搅动烛火,在闪烁的光芒下,父亲的神秘图画似乎也随之动了起来。这些图画之所以在我眼中变得如此重要,是因为它们造成了我父亲的死吗?是因为这匹奇异的马、这种独特的红、这棵凄凉的树、这两位哀伤的流浪苦行僧,还是因为我惧怕那为了这些图画而谋害我父及其他人的那位凶手?过了好一会儿,我和黑才逐渐明白,我们之间的寂静,除了是图画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我们在新婚之夜独处一室。我们俩都很想说些什么。
  “天早上起来,我们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可怜的父亲已在睡梦中过世。”我说。虽然我说的没错,但听起来却有点虚伪。
  “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变好的。”黑也用同样奇特的语调说,似乎他也不全然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他用难以察觉的动作微微移动身体,试图更靠近我。当时我有一股冲动想要抱住他,并且,就像对我的孩子一样,伸捧住他的头。
  就在这一刻,我听见父亲的房门打开,惊骇地一跃而起,冲过去打开我们的房门,往外张望:借着泻入走廊的光线看去,我震惊地发现父亲的房门半开着。我踏入冰冷的走廊。父亲的房间,在燃烧的炭盆热气中,弥着腐尸味。是谢夫盖还是别人进来过?父亲的尸体穿着睡衣安详地平躺着,沐浴在炭盆的微光中。我想起许多夜晚,临睡前倚着烛火阅读《灵魂之书》时,我曾站在这里对他说:“晚安,亲爱的父亲。”他会略略坐直,从我手中接过为他拿来的杯子说:“祝福送水的女孩永不匮乏。”然后他会亲吻我的脸颊,凝视我的眼睛,仿佛我还是他的小女孩。我垂下目光,望着父亲可怖的面孔,起一股战栗。我想避开眼睛不看他,可是同时魔鬼却驱策着我,要我看看他变得多么恐怖。
  我胆怯地回到了蓝门的房间,在那里,黑扑到了我的身上。我推开他,有点不假思索而不是因为生气。我们在摇曳的烛光挣扎缠斗,不过那不算真的挣斗,反倒像是模拟的挣扎。我们享受着彼此的碰撞,享受着手臂、腿和胸部的摩擦。我的这种矛盾的心情类似于内扎米笔下胡斯莱夫与席琳的心境:熟读内扎米的黑能否感觉到,如同席琳,当我说“别吻伤我的嘴唇,别那样”时,意思其实是“继续”?
  “除非找到那个极恶之人,除非抓到了杀父凶手,不然我不会和你同床。”说。
  我羞惭万分地逃离了房间。我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听起来一定像是我故意要说给孩子和哈莉叶听,甚是想让我可怜的父亲和已故的丈夫也听到,而我丈夫的尸体大概早已在世界某个荒凉之境化为了尘土。
  我一回到孩子们身边,奥尔罕就说:“妈妈,谢夫盖刚刚溜到走廊去了。”
  “你溜出去了吗?”我说,摆出一副要打他的样子。
  “哈莉叶。”谢夫盖抱着她说。
  “他没有出去。”哈莉叶说,“他一直都呆在房间里。”
  我微微打颤,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立刻明白父亲的死讯公开后,孩子们往后将向哈莉叶寻求庇护,告诉她我们所有的密。这个卑微的佣人将会抓住这个机会,进而试图控制我。她甚至不会就此罢休,还会努力把我父亲遇害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这么一来,她便可以把孩子们的监护权移交给哈桑!没错,她真的会这么做,所有这些下流的计谋,全都因为她曾经陪我父亲睡。她何必再隐瞒?无疑地,她就是在这么做,当然了。我亲切地朝她笑了笑。接着我把谢夫盖搂到了怀里,亲了亲他。
  “我跟你说,谢夫盖溜走廊里去过。”奥尔罕说。
  “上床去,你们两个。让我躺在你们中间,我来讲一个秃尾巴胡狼和黑邪灵的故事。”
  “可是你叫哈莉叶不准讲邪灵的故事给我们听。”谢夫盖说,“为什么今天晚上哈莉叶不能讲故事给我们听?”
  “他们会经过‘孤儿之城’吗?”奥尔罕问。
  “会呀,他们会经过!”我说“那个城里的小孩都没有父亲母亲。哈莉叶,再下楼去检查一遍门窗,我们很可能故事讲到一半就睡着了。”
  “我不会睡着。”奥尔罕说。
  “黑今天晚上要睡哪里?”谢夫盖问。
  “画室。”我说,“挤过来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在棉被下面窝得暖暖的。这冰滋滋的小脚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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