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死 第96章

  但是莫勒马无法摆脱胸痛。他经常在深夜里,在自己那巨大的住宅里,口含着治疗心绞痛的药片,因恐惧而呆呆地躺在床上。他只是在疼痛实在太厉害时才打电话叫医生,医生来后会为他做检查,安慰他,握着他的手,陪着他一直到黎明。莫勒马曾经为这位医生写过有关他生平的剧本,所以他从不拒绝来为莫勒马治疗。莫勒马还把他推荐给那些美丽的女演员,让他成为她们的私人医生,有时还成为她们的情人。早年,莫勒马在第一次心脏病发作之前,曾经过着荒淫放荡的生活,那时候,他这个宽敞豪华的家里经常挤满了来过夜的客人,都是些小明星和高级时装模特。当时医生就常常来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玩那些过夜的女客。
  现在已经深更半夜,莫勒马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宽宽大大的住宅里。他给医生打了个电话,医生来后给他做了检查,向他保证说心绞痛就会缓解和消失,没有生命危险,告诉他最好设法入睡。医生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以便他把治心绞痛的药和镇静剂吞下去,还用听诊器给他听了听心脏,发现没有扩大,不会像莫勒马感觉到的那样胀得要裂成碎片。过了几小时,症状缓解,他可以休息了,于是请医生回家去。随后,莫勒马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非常逼真的梦:他在一个四周围起来的火车站里买票,一个矮小但很强壮的男人把他推到一边去,要加塞先买。这个侏儒的头很大,对着莫勒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莫勒马说了没关系就站到一旁去了,不但让他先买,而且对那人说:“看来你有不顺心的事,你先买吧!”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那矮子一下子就长得很高,像个正常人的身材,接着又突然变成一个年长一些的英雄。他对莫勒马说:“请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会为你效劳的。”他喜欢莫勒马,这一点莫勒马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都很客气,火车站的售票员对这个人也肃然起敬。
  就在此刻,莫勒马突然从漆黑的大卧室里醒过来,他的瞳孔缩小,看不见周围的东西,只得盯着从浴室敞开的门口透过来的长方形的白光。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剪辑室里银幕上的画面还没有完全消失,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就在这一刻,他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心脏马上狂跳得仿佛要脱离躯壳,连脑电波也顿时混乱了。他蓦地坐起来,满身大汗。狂跳的心脏最后又强烈地挣扎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他随之倒回到床上,闭上了双眼,刹时间,他生命的银幕中的所有光亮部退去了,消失了。在他永远告别人间时,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机器剪辑电影胶片的咔嚓声。
  第三十三章
  我在好莱坞的代理人多兰·路德打电话告诉我莫勒马的死讯,还告诉我第二大将在三重文化电影制片厂召开一次大会,专门讨论有关把我的那部小说改编成电影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他要求我马上飞回洛杉矶,他会到机场去接我。
  我在肯尼迪机场打电话给詹娜丽,想告诉她我到洛杉矶来了的事,但是电话里只传出她留在录音机里的略带法语口音的声音,我只好给她留下了口讯。
  莫勒马的死亡对我的震动很大,在过去的几个月和他共事的日子里,我已经逐渐地变得非常尊敬他。他从不说废话,长着一双锐利的鹰眼,一下子就能够发现剧本中或者影片里那些多余的东西。每当他给我放电影时,总会一边讲解一些诸如为什么某个镜头不行,如何去发现一位演员的天才,以及即使这位演员扮演的是一个坏角色,也可以一目了然他的资质等等有关的知识。我们经常争论不休,他坚决认为我的文学势利眼是防御性的,是由于我没有认真地研究电影造成的,他甚至还主动提出要教我如何当电影导演,只是被我毫不客气地谢绝了,为此他还一个劲地刨根问底,非要我说出不想当导演的理由不可。
  我告诉他:“一个人仅仅是活着,能站着不动,不打扰别人,就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主宰命运的君主了,偏偏许多人不肯不打扰别人,我之所以讨厌人生的原因就在于此,而电影导演则是世界最霸道的主宰命运的君主。想想那些遭到你拒绝的男女演员有多么痛苦吧!瞧瞧那些得听从你的命令的人有多么屈辱吧!再看看你所花的钱和你所操纵的命运有多作孽吧!而我只是写书,从不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提供帮助,他们有着和不看的选择。”
  “你说得不错的原因是,”莫勒马说,“你永远也当不了导演,但是我认为你的其他观点却糊涂到极点,没有人会像你所说的那么被动。”
  当然,他是对的,我只是想控制一个自己完全独立的世界。
  对于他的死,我感到悲痛,尽管我们彼此之间不甚了解,我对他还是有好感,同时我也有点担心我们那部电影的命运会不会因而不利。
  多兰·路德准时到机场接我,他告诉我将由杰夫·瓦更担任制片人,“三重文化”已经吞并了莫勒马的电影制片厂。他还提醒我做好要碰上许多麻烦事的思想准备。在去电影制片厂的途中,他给我简单介绍了“三重文化”的大致运作的情况,介绍了缪斯·瓦特伯以及他的妻子贝拉,还有杰夫·瓦更等人的情况。作为开头,他告诉我,他们虽然不是好莱坞最强大的电影制片厂的首脑人物,却是最令人憎恨的家伙,人们通常因此把他们的制片厂称之为“三个恶棍电影制片厂”。他说瓦特伯是条鲨鱼,其他三个副总裁是豺狼。我纠正他说不应该把比喻体搞乱了,如果瓦特伯是条鲨鱼,其他人就应该是鲭鱼。我一路上谈笑风生,但是我的代理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冷不防,他还冒了一句:“我希望你打条领带。”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上身穿了件精美的黑皮外套,里面是一件圆领的汗衫。他耸耸肩继续说:“缪斯·瓦特伯完全可能成为一个闪米特族人的希特勒,只不过他的手法有点不同而已,他会在把所有的成年基督徒送入毒气室后,再为他们的子女设立大学的奖学金。”
  我懒散而舒服地坐在多兰·路德那奔驰450SL型的轿车里,心不在焉地听着多兰的唠叨。他告诫我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就我的那部电影将有一场恶仗要打。他又说杰夫·瓦更将成为制片人,瓦特伯对这部电影有着个人的兴趣。多兰还说正是他们对莫勒马的骚扰导致了他的死亡。我把这种说法当作好莱坞典型的夸张手法而置之脑后。这一路上多兰说的所有的话的实质,无非都是要告诫我:今天将决定这部电影的命运。于是在继续开往电影制片厂的长长的路途中,我调动了大脑里的所有记忆来重温自己亲眼所见的以及听人所说的有关缪斯·瓦特伯和杰夫·瓦更的所作所为。
  杰夫·瓦更的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庸俗不堪的人,更是一个一钱不值的制片人。他发迹于电视,然后脐于电影故事片制作的行列,过程就和一滴墨水在亚麻台布上慢慢化开的惊人效果一样。他拍了100多部电视故事片,20多部舞台艺术片。这些片子并非每部都是高雅的有魅力的高质量的艺术作品。好莱坞的影评家、工作人员以及艺术家们都经常开瓦更的玩笑,把他称作苏尔兹涅克、鲁比兹、泰伯格等人的混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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