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之死 第42章

  午餐时我们只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仅仅是为了怀旧,两人走进了山指赌场,结伴在骰子档每人赌了200美元,象征性地搏杀了一番。科里用三年前的那句话自嘲道:“我的右臂已经过了十关!”我也仍像三年前那样让他先掷,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和那晚一样倒运,但是他的素质已完全变了:他赌时心不在焉,可以说已经彻底不喜欢赌,的的确确脱胎换骨了。
  我们开车到机场,他陪我在门口等候登机的召唤时,很诚挚地对我说:“碰到麻烦时,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们和郭鲁尼伏特一起吃顿饭,他喜欢你。有他这样的人站在你的后面撑腰,对你很有好处。”
  我点点头,接着从口袋里摸出总共三万美元存在赌场金库的现款收据单,把它们交给了科里,并郑重其事地说:“替我保管好它们!”我改变撕毁它们的主意了。
  科里数了数这些白色的纸条,一共12张,又看了看款项,问:“你把存钱的收据交给我,这么信得过我?三万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我必须信任某个人,我亲眼目睹你在两袖清风时拒绝拿佐顿结的两万美元。”我回答他。
  “那只是在你的影响下我才这么干的,”科里恳切地说,“好吧,我替你保管着它们,当你缺钱花的时候,就来向我借钱好了,这些收据权当债券吧,这样你就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了。”
  “谢谢你,科里!谢谢你为我安排房间,请我吃饭并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帮我摆脱了困境!”我知道自己对他的友好情感发自内心深处。他是我仅有的几个知己中的一个,然而在我登机前他和我道别又拥抱我时,我对这种举止仍然觉得有点不自然。
  飞机呼啸着迅速离开西方时区的落日,瞬间就投入了黑暗的东方时区的怀抱。我靠在机椅背上,回味着科里对我的深情厚意。说真的,我们之间互相了解甚少,友谊能达到如今的程度也许是因为我们俩的知心朋友都很有限之故吧,再有就是彼此都在分担着对佐顿的失败和死亡的忧郁。
  我从机场打电话给维丽,想告诉她我提早一天回来了,但是家里没人接电话。我不想把电话拨到她父母家去,于是就坐出租车回布朗斯。维丽的确还没回来,那种每当她带着孩子们回她那在长岛的娘家时,我都要嫉妒一番的情绪又重新涌上了心头。放下行李后转念一想,又感到何必强求她连星期天都闷在公寓里呢。她完全有权跟她那乐天派的爱尔兰家族以及亲朋好友们一块儿度礼拜的啊,何况孩子们还可以在空气清新的草地上玩耍呢!
  我决定不先上床,等待她回家,她应该很快就回来。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我打电话给阿迪。他妻子接电话说阿迪因为身体不舒服已上床了,我叫她别惊醒他,反正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倒是有点担心阿迪的病情,她说他只是近来工作太辛苦,觉得很疲倦,没有什么大碍,连医生都不必去看。我告诉她第二天我再打电话到阿迪的工作单位去找他,然后就放下了电话。
  第十五章
  接下来的一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期。我在期待着自己的房子很快建成,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心里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愉悦。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不必再依赖社会和他人,因为这标志着我能够自立。
  这份喜悦的感情还可能出自于我对自己正在居住的政府公屋的日益不满——多年前,有着良好社会品德的黑人和白人获准搬进了廉价公屋,他们到了自己的收入超过住公屋的标准后,就自觉地搬了出去。等他们陆陆续续搬走之后,一批批另一种类型的经济状况不好的黑人和白人便住进了这些空出来的公屋。这些后来者则很可能在此地长久地住下去,因为他们尽是些吸毒者、酒鬼、业余拉皮条的、小偷小摸以及由于一时冲动而沦落的强奸犯。
  在这些新房客进住以前,公屋的警察就曾经进行过战略上的撤退。新住进来的孩子们野得出奇,他们随心所欲地弄坏电梯,打碎大堂的玻璃,而这些被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毁坏的公物就一直没有人再来修理装配过。我下班回家时往往看见大堂过道上有不少空酒瓶,一些烂醉如泥的汉子瘫倒在大楼外面的凳子上。有好几次那些狂野喧哗胡闹的派对还招来了市警察署的正规部队。有一次,一个十岁的黑人女孩子被人强奸后又被从公屋的房顶上扔了下去,活活给摔死,现场惨不忍睹。维丽坚持每天在孩子们放学回家时到车站去接他们,她经常问我是否应该暂时搬到她父亲的家去住,直到我们自己的房子建好再搬过去。我没有同意她的建议,理由是我们应该靠自己渡过难关,只要咬紧牙关,就能守到云开月明!我知道维丽害怕黑人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恐惧说出来,她所受到的教育使她成为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相信平等的人,如今她却不得不接受自己畏惧所有新近住进来的黑人这样一个现实!
  我和她的看法不同,自认为是个现实主义者而不是一个盲目信从者。纽约正在利用公屋计划作为标榜居住自由,没有种族隔离的样板。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就是把公屋住宅区变成了黑人的贫民窟,更别提正在兴建的黑人居住区了,那纯粹是把黑人从其他白人社区中隔离开来。小小的公屋住宅区确实显示了这个城市的自由,住在这里的除了成群结队的黑人,还有那些由于没受过良好教育而难以维持生计、难以保持家庭正常结构、难以得到社会尊敬的穷白人。任何稍有能耐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搬到郊区及市区的私人住房或商品公寓去居住,好在目前公屋区的白人和黑人之间的比例还未发生质的变化,白人的数量仍然超过黑人,大约为二比一。有社会责任感的白人和黑人家庭还能勉强在居民中占有微弱多数,我估计在我们的房子建成以前的12个月之内,还是安全可居的。这里所发生的那些是是非非我才懒得去理它呢,反正事不关己!也许我根本就看不起住在这里的所有的人,这些家伙简直像野兽似地没有头脑,过日子就像脚踩西瓜皮一样滑到哪算哪,有的还靠吸毒来提神,全在醉生梦死中混。这个地方越来越像一个可怕的孤儿院——一个专门收容被社会遗弃的人的角落。那么,我为什么还住在这里呢?我自己又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这屋楼最近住进来了一个拖着四个孩子的年轻的黑女人,她身体健壮,长相风骚,富于幽默感,终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丈夫在他们搬进来之前就抛弃了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黑女人白天是个尽职的好母亲,孩子们一个个干净整洁,她还亲自送他们上学,放学时也总是按钟点在汽车站接他们,但是一到了晚上,她就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出现了。每天晚饭后,我们总是看见她打扮得花里胡哨地出去和男人们幽会,把孩子们单独留在家里。她最大的孩子也只不过十岁。看到这种情景,维丽往往忍不住摇头叹息,而我则总是叫她别多管闲事。
  有一天深夜,我们已经上床睡觉了,忽然听见楼下有消防车凄厉的鸣叫声,公寓里还可以闻到浓烟的呛味。我们卧室的窗口正对着那位黑人妇女的套问。就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只见猛烈燃烧着的套间里,几个年幼的孩子在熊熊大火中惊慌失措地抱头鼠窜。维丽马上穿着睡衣跳下床来,顺手扯起床上的一条毛毯就跑了出去,我紧跟在她的后面。我们正好看见对面套间的房门打开了,四个小家伙从里面逃了出来,他们身后的大火烧得呼呼作响。维丽紧追着这几个孩子沿着通往大堂的走廊奔跑,我一时弄不清她这是为什么。只见她一手拖着毛毯在拼命跑,越过她的身影我才知道她是因为发现了危急的状况:最大的那个女孩子跑在最后,维护着前面的三个弟弟妹妹,她的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已经被火燃着,又顺着风跑,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把暗红色的火炬,终于跌跌撞撞地摔倒在水泥地上,痛苦地打着滚。这时维丽扑到她的身边,用毛毯盖灭了她身上的火焰,紧接着消防队员带着水管和斧头也冲了进来。此时的大楼里到处都弥漫着肮脏的灰色的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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