鹈鹕案卷 六

  “是啊,靠机器呼吸。他们得把氧气泵进他的鼻子。”
  “那就行了,塞林杰先生。他是最后一位法学界的前辈大师,他还在呼吸。”
  “你最好打电话去问一声,”塞林杰没等他话音消散便抢着开口。他说得够多了。不,他说得太多了。他低下头,教授睁大眼睛盯着他。他简直要躲到笔记簿底下去了,并且开始觉得奇怪,他干吗要说这些话。
  卡拉汉盯得他缩下身体,然后又踱起方步。昨晚的醉酒真难受。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看起来像个上了年纪的农家主人,头戴草帽,身穿干干净净的带前襟工装裤,熨烫得笔挺的卡其劳动衬衫,脚登长筒皮靴。嘴里嚼着烟草,朝码头下面黝黑的海面吐口水。他的轻型运货车,虽然是最新的型号,却已显得久经风雨,浑身尘土。北卡罗来纳州的车号牌。它就停放在百码之外,码头另一端的沙地上面。
  星期一半夜,这是10月份的头一个星期一,夜凉如水,一片漆黑,码头附近,行人绝迹,他得待在这儿等上半个钟头。他倚伏在栏杆上,细嚼烟草,心情凝重,眼观海面,全神贯注。这儿就他一个人,他知道只会是他一个人在这儿。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此刻的码头向来不会有人到来。偶尔有一辆汽车的头灯闪烁着沿海岸线疾驶,但是在这个时辰头灯绝不会停下。
  他观看着离海岸线远处的航道灯光,有红有蓝。他看了看手表,头也不动。天低云厚,如果不是来到码头的近边是看不见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轻型运货车不是北卡罗来纳的车子,农户主人也不是那儿人。车号牌是从达勒姆附近一个废钢铁堆放场的破烂卡车上偷来的。轻型运货车是在巴吞鲁日偷来的。农户主人的来历不明,偷盗不是他的所为。他有他的本行,小偷小摸的脏活儿都有别人去干。
  20分钟过去了,一个黑影朝码头的方向浮来。轻轻的、掩抑的引擎声变得响一点了。黑影显得像是一条小船模样,一个伪装的黑影埋低了身体在摸弄马达。农户主人一动不动地迎候着。引擎声响停歇,黑色的橡皮筏停在宁静的水面,离码头30英尺。此时海岸上已不见汽车头灯的亮光过往。
  农户主人小心地拿一支香烟放在嘴唇间,把它点燃,连喷两口,立即把它扔掉,落在与此筏之间的一半距离的水中。
  “什么香烟?”水上的人朝上面问。他看得见栏杆上的农户主人的轮廓,但是看不见他的脸面。
  “幸运牌,”农户主人回答。这两句接头暗号真够得上是蠢把戏。这么一个时辰,恰好在这么一个古旧码头上,能盼望到多少别的黑色筏子从大西洋上漂流进来?奇蠢无比,不过,噢,又是多么重要。
  “卢克?”船上发出的声音。
  “萨姆,”农夫说。来者真名叫卡迈尔,不是萨姆,再有五分钟卡迈尔就可以停妥筏子。
  卡迈尔没再答理,按照约定已经不需要了。他麻利地发动引擎,把筏子驾驶到通向海滩的码头边上。卢克在上面看着跟着。他们来到轻便货车上会合,连手都不握一下。卡迈尔把他的阿迪达斯运动包放在两个人的座位中间,小货车便沿着海岸线开走了。
  卢克开车,卡迈尔吸烟,二人互不理睬对方,配合默契得天衣无缝。他们连眼光都不敢对视。卡迈尔胡须浓密,戴一副墨镜,穿黑色的高领套衫,一脸凶相,却又无从辩论。卢克根本不想看他。他在接受任务时就已听到吩咐,除了迎接这位海上来的陌生人之外,还必须避免正眼看他,这还不容易。此人是九个国家悬赏缉拿的人。
  驶过曼托大桥,卢克又点燃一支幸运牌,此时他可以肯定先前与此君见过一面。就他记忆所及,五六年前,在罗马机场曾经有过一次短暂而时间精确的晤面。没有任何介绍。地点是在厕所里。卢克当时穿一身精致的美国经理套装,把一只鳗鱼皮的公文包挨着洗脸盆的墙边放下,他慢腾腾把手浸入水中,一眨眼间皮包就不见了。他在镜子里看见一个人晃了一下——就是这个卡迈尔。就在那一天,30分钟过后,那只公文包便在英国驻尼日利亚大使的两腿之间爆炸。
  卢克常常听到他的黑道兄弟在小心翼翼的耳语中说起这个卡迈尔。他有许多名字,许多相貌和许多种语言,一个出手快速、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一个四海为家、无迹可寻的登峰造极的杀手。他们在夜幕下向北疾驰,卢克低低地仰靠在车座上,草帽的宽檐快要遮住鼻子,手腕在方向盘上蠕动,他想起听到过的关于他身边这位乘客的令人拍案惊奇的恐怖杰作。1990年17名以色列士兵被伏击已经算在卡迈尔的帐上。在1985年的一件汽车炸弹谋杀案中,一位巨富的德国银行家全家遇害,卡迈尔是唯一的嫌疑人,传闻那一次行动的收费为三百万现钞。大多数内行人士都相信1981年谋刺罗马教皇的行动是他主谋的。不过,话得说回来,几乎每一件侦破不了的恐怖袭击和暗杀事件都归罪于卡迈尔。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没有人确实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卢克觉得激动。卡迈尔行将在美国大地上有所行动。卢克不知道目标是谁,但是喷洒鲜血的人不会是寻常之辈。
  拂晓时分,被偷的农场货车停靠在乔治城31街和M街的路口。卡迈尔抓起他的运动包,口也不开一声,便跳上了人行道。他向东走过几个街口,来到四季旅馆,在大厅里买了一份《华盛顿邮报》,若无其事地乘电梯上到七楼。7点15分,他准时轻叩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门。“是谁?”门内有人问道,声音透出惶恐不安。
  “我找斯内勒先生,”卡迈尔说道,口音是无懈可击的全国通用的美国话,同时用拇指摁住了门上的窥视孔。
  “斯内勒先生?”
  “是的,埃德温·F·斯内勒。”
  门把手没有转动,也没有响,门也不开。几秒钟后,门底下塞出来一个白信封。卡迈尔把它拾起。“行啦,”他说得够响的,好让斯内勒听得见。
  “隔壁房间,”斯内勒说道,“我等你的电话。”他说话像是美国人。他跟卢克不同,从未见到过卡迈尔,说真的,也不想见到他。卢克已经见到过他两次了,算他运气好,居然还活着。
  卡迈尔的房间有两张床,靠窗口一张小桌。窗帘拉得紧紧的,透不进一丝阳光。他把运动包放在一张床上,紧挨着两个厚实的公文包。他走到窗口向外窥视一下,然后走向电话。
  “是我,”他告诉斯内勒,“告诉我车子。”
  “车停在街上。纯白的福特,康涅狄格州的车号牌。钥匙在桌上。”斯内勒说得很慢。
  “偷来的吗?”
  “当然,不过消过毒了。它是清清白白的。”
  “我把它留在杜勒斯机场,午夜过后不久。我要求把它毁掉,行吗?”十足地道的英语。
  “我接受的命令就是这样。是的。”斯内勒既恭敬又干练。
  “这一点非常重要,知道吗?我想把枪留在车上。枪都会留下子弹,汽车都会有人看见,因此把汽车和车上的一切都毁灭干净,这是非常重要的。懂吗?”
  “给我的命令就是这些,”斯内勒重复一遍。他不欣赏这一套说教。他不是头一回干这种杀人把戏。
  卡迈尔坐在床沿。“400万已在一星期前收到,晚了一天,我得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到了首都,我要求拿到另外300万。”
  “中午以前汇到。这是协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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