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 一五

  回首往事,他很幸运是在联邦土地上犯的罪。否则他就会被押送到某个情况更糟糕的州立监狱去。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可联邦工作人员知道如何管理监狱。
  他独自一人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抽烟,看着十二岁孩子写的黄金档喜剧。那些日子里政治广告多得要命。有一则政治广告,是比奇从未见过的。骇人的一小片段,一个冷静的声音预言:如果我们不赶快制造更多的炸弹,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拍得很好,持续一分半钟,耗资巨大,传递着没人愿意听的信息:选莱克,否则就太晚了。
  艾伦·莱克到底是谁?
  比奇了解政治。它是他另一种生活的激情所在,在特朗博尔,他被看做为数不多的密切关注华盛顿的人之一。他是仅有的几个关心那儿发生的一切的人。
  艾伦·莱克?比奇没听说过这个家伙。多么奇怪的策略,在新罕布什尔州预选之后以无名小辈的身份加入总统竞选。美国从来不缺想做总统的跳梁小丑。
  在他承认两项杀人罪之前,比奇的妻子就把他踢了出去。她对裸体女人自然比对死者更愤怒。孩子们站在她一边,因为她有钱,也因为他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对他们而言,这是个很容易做出的抉择。他到达特朗博尔一周后,离婚成了定局。
  在三年一个月零一周里,他的小儿子来看过他两次。两次都是偷偷来的,生怕母亲知道。她禁止孩子们来特朗博尔。接着他被起诉,死者家属提出的两桩非正常死亡案的诉讼。
  因为没有朋友愿意站出来,他试图为自己辩护,免得进监狱。可没什么能辩护的。审判庭要求他赔偿五百万。他从特朗博尔上诉,在特朗博尔败诉,又上诉。
  在他身旁的椅子上,靠近香烟的地方,有一封特雷弗律师早些时候带来的信。法庭驳回了他的最后上诉。判决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没什么要紧,因为他早已申请破产。他在法律图书室自己打印文件,以贫民身份宣誓并提出申请,邮寄到他曾被视若神明的同一个得克萨斯州法庭。
  宣判有罪、离婚、取消法官资格、囚禁、起诉、破产。
  大多数特朗博尔的犯人安心服刑,因为他们的堕落是如此短暂。大多数是“三进官”或“四进宫”的重犯。大多数人喜欢这该死的地方,因为它比他们去过的任何其他监狱都要好。
  可比奇失去得太多,栽得这么惨。就在四年以前,他还有身价几百万的妻子、三个爱他的孩子和小镇上的一座大房子。他是联邦法官,由总统任命的终身法官,一年挣十四万,比她的石油税少好多,可薪水依然不错。他一年两次去华盛顿,参加司法部的会议——比奇一度是个要人。
  一位当律师的老朋友在去迈阿密看子女的途中来看过他两次,聊聊外面的闲话。大部分都毫无价值,可有种传言,说前比奇太太正同某个人约会。有几百万美元和苗条的腰肢,那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又一则广告。又是“选莱克,否则就太晚了”。这则是以录像带开始的,持枪的人们在沙漠中穿行、闪避、射击、进行某种训练。接着是一张恐怖分子狰狞的脸:深色的眼睛、头发和五官,显然是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模样。他用阿拉伯语说话,下配英文字幕:“我们会杀死所有能找到的美国人!我们会在与撒旦的圣战中死去!”
  之后是燃烧的建筑物、使馆爆炸的快镜头。一车游客。一架喷气式飞机的残骸散落在牧场上。一张英俊的脸出现了,艾伦·莱克先生。他正视着哈特立·比奇说:“我叫艾伦·莱克,你或许不认识我。我正在竞选总统,因为我感到害怕。害怕东欧、中东,害怕这危险的世界,害怕发生在我们军队身上的事情。去年联邦政府有很大的盈余,可花在国防上的钱比十五年前要少。我们满足于经济强盛。我们的敌人很多,而且我们不能保护自己。假如当选,我会在任期内把国防开支增加一倍。”
  没有微笑,没有温暖。仅仅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简洁的讲话。
  一个声音说:“选莱克,否则就太晚了!”
  拍得不错,比奇想。
  他又点燃那天晚上的最后一根烟,呆呆注视着空荡荡的椅子卜的信封。两个死者家庭要求赔偿五百万。如果有钱,他会付的,在他压死两个孩子以前从没见过他们。第二天的报纸登了他们的照片,一男一女。两个快乐的孩子还在读大学,享受着假期。
  他思念波旁威士忌酒。
  对一半赔偿金他可以申请破产。另一半是惩罚性赔偿,不得申请破产。所以无论他到哪儿(他想自己也无处可去),都会跟着他。服刑期满他就六十五岁了,可他在那之前就会死去。他们会把他装在棺材里运出特朗博尔,送回得克萨斯州,葬在他受洗礼的乡村小教堂后面。或许他的一个孩子会掏钱买块墓碑。
  比奇没关电视就离开了房间。差不多11点了,熄灯时间到了。
  他与罗比睡在一起。罗比是个来自肯塔基州的小伙子,在他们逮住他之前已闯入二百四十户人家行窃。他把枪支、微波炉、音响卖掉换海洛因。罗比在特朗博尔己服刑四年,由于他的老资格,他选择了下铺。比奇爬上上铺,关了灯,说:“晚安,罗比。”
  “晚安,哈特立。”回答很温和。
  有时他们在黑暗中聊天。墙是空心煤渣砖砌的,门是金属的,他们的活只在斗室里回响。罗比二十五岁,离开特朗博尔时将是四十五岁了。二十四年徒刑,每偷窃十户人家判一年。
  上床与入睡之间的时间是最难熬的。过去如同复仇似的在记忆中重现。错误,痛苦,本可拥有的,应该拥有的。尽管他努力,哈特立依然无法闭上眼睛人睡。他先得惩罚白己。他有个从未见过的孙女,回忆总是从她开始。然后是他的三个孩子。忘了老婆吧。
  可他急想着她的钱。还有朋友们。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服刑三年,没有未来,只有过去。就连可怜的罗比都梦想着四十五岁时开始新的生活。比奇不。有时他几乎渴望得克萨斯州那温暖的泥土,盖在他的尸体上,埋在小教堂后面。
  肯定会有人掏钱替他买块墓碑的。
  对昆斯·加比而言,二月三日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要不是他的医生进城去了,那就是他活在人世的最后一天。他弄不到买安眠药的处方,也没有勇气开枪自杀。
  那一天开始的时候挺不错。他很晚才吃早饭,独自坐在屋里的火炉旁喝了一碗麦片粥。结婚二十六年的妻子早已动身去了城里,她整天顾不上家,忙着参加慈善茶会、筹款和狂热的小镇自愿捐助活动。
  他离开位于衣阿华州贝克斯市郊外他那宽敞气派的银行家邸宅,坐在开了十一年的、长长的黑色梅塞德斯车中,驱车十分钟去上班。此时天开始下雪。他在城里是个重要人物,加比家的一员,一个连续几代拥有这家银行的家族的成员。他把车停在银行后正对梅恩街的保留车位,迅速绕道去邮局,这是他每周两次必做的事:他在那儿租私人信箱有很多年了,一直没让他妻子和秘书知道。
  在衣阿华州贝克斯市,有钱人很少。因为他有钱,所以他在街上不怎么跟人打招呼。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们崇拜他父亲,那就足以使银行生意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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