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二二

  瓦尔德·鲁兹是个细腰身的矮个子,浅棕色的皮肤,光溜溜的脑袋上只剩下几络抹得油光程亮、往后梳理的头发。他的眼睛呈黑色,眼角堆满了皱纹,那是30年烟龄的后果。他今年52岁,17岁时曾作为交流学者离家去衣阿华生活了一年。他很为自己的英语骄傲,尽管他平时在科伦巴不怎么使用它。为了保持语言上的敏感,他大多数夜晚都看美国的有线新闻网和美国的电视节目。
  在衣阿华呆了一年后,他上了格兰德营的大学,然后又去了里约热内卢的法学院。他很不情愿地回到科伦巴,在他叔叔的那家小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同时照顾他上了年纪的父母。许多年来,瓦尔德忍受着科伦巴懒散的工作节奏,心里一直在想去大城市当律师会是怎样的情形。
  但他是个性格开朗的人,满足于大部分巴西人所追求的那种生活:他工作很讲效率,办公室里只有他和一个接接电话、打打字的秘书。他从不去法院,因为在巴西,法庭并不是开业律师的基本活动内容。很少有审判。美国式的诉讼还没有在南美找到它的立足点;事实上,它的使用仍局限在美国的50个州。瓦尔德对美国律师在有线新闻网上的所作所为感到很惊讶。他常问自己,他们为什么喜欢炫耀自己?他们举行新闻发布会,频频地在访谈节目上亮相,对他们的委托人说三道四。这在巴西是不可想像的。
  他的办公室坐落在一个很开阔、四周有树荫的地段,离皇宫饭店三个街区,这地方是他叔叔几十年前买下的。扶疏的枝叶遮盖着屋顶,因此,外面再热,瓦尔德仍打开窗户。他喜欢街上传来的声音。3点15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来人显然是个陌生人,而且是美国人。瓦尔德知道他一定就是奥里列先生。
  秘书端来了咖啡,这是一种巴西人整天用小杯子喝的带糖的浓咖啡。内特一下就喝上了瘾。已经无拘无束的内特坐在办公室里欣赏着四周:天花板上的吊扇嘎吱嘎吱地旋转着,街道上的噪音隐隐约约地从开启的窗户飘进来,瓦尔德的身后整齐地堆放着一排排积着尘灰的文件,地板已经磨损了。办公室里很暖和,但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内特就像是在哪部50年前拍的电影里。
  瓦尔德打电话到华盛顿,找到了乔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把电话递过去。
  “你好,乔希!”内特说。乔希一听到他的声音显然松一了口气,内特汇报了他的科伦巴之行,强调他一切都很顺利,滴酒未沾,正急于完成这次探险。
  瓦尔德在角落里忙他的卷宗,显出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他们说的每一句都没漏过他的耳朵。内特为什么对滴酒未沾感到如此得意?
  挂了电话后,瓦尔德摊开一张很大的马托格罗索州的鸟瞰图,在上面指出了大约同得克萨斯州一般大小的潘特纳尔的位置。它占据了这个州的整个西北部,并向北延伸至马托格罗索向西延伸至玻利维亚的西部。上百条河流和小溪像血脉一样网布在沼泽地里。黄黄的一片,既没有城镇也不见道路。从乔希为他准备的备忘录中,内特记得这片沼泽有10万平方英里。
  两人在研究地图时瓦尔德点了一支烟。他事先已经做了些查考工作。地图沿西侧、靠近玻利维亚的一带标有四个红色的×。
  “这儿有部落。”他指着红色的记号说,“瓜托人和伊佩卡人。”
  “部落有多大?”内特问。他凑近地图,第一次见到了为找雷切尔·莱恩而要去搜寻的那片区域。
  “我们还不是十分清楚。”瓦尔德回答说。他的语速很慢,用词很确切。他努力在向这个美国人炫耀他的英语,“100年前那里有许多部落。但后来,这些部落开始萎缩。”
  “他们和外界有多少联系?”内特问。
  “很少。几千年来他们的文化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和内河里的船作些交易,但他们不想改变什么。”
  “知道那些传教士在哪儿吗?”
  “很难说。我找马托格罗索州的卫生部长谈过,我和他有些私交。他的部门知道一些有关的情况。我还找过印第安人事务局的人。”瓦尔德指着其中的两个×说,“这两处都是瓜托人的部落,那一带也许有传教士:”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内特问。显然这是个多余的问题,根据乔希的备忘录,瓦尔德还没有被告知雷切尔的名字。他们只说要找的那个女子在为世界部落传教团工作,仅此而已。
  瓦尔德笑着摇摇头:“没那么容易的。你要知道,在巴西,至少有20个不同的美国和加拿大的传教士组织。他们很容易进来,也很容易到处活动。没人去管谁在哪儿或在干什么。只要是传教士,我们就把他当做好人。”
  内特指指科伦巴,然后又指向最近的那个红色×问:“从这儿到那里需要多久?”
  “看你怎么走。乘飞机大约一个小时。乘船要三五天!”
  “我的飞机在哪儿?”
  “没那么容易。”瓦尔德说着又取出另一张地图。他摊开地图,铺在第一张地图上,“这是潘特纳尔的地形图。这些是Fazenda”
  “什么?”
  “Fazenda。大的农场。”
  “我以为全是沼泽。”
  “不,许多地方被人为加高,在那里牧牛。这些Fazenda是在200年前建成的,如今仍由潘特纳尔人在那儿干活。只有少数几个Fazenda可以靠船只进入。因此他们使用小型飞机。航线用蓝色表示。”
  内特注意到,靠近印第安部落的地方很少有航线。
  瓦尔德继续说:“即使你飞到那个地区,你也得乘船去印第安人的部落。”
  “停机坪怎么样?”
  “全是草地。他们有时将草割掉,有时又不割。最大的问题是牛。”
  “牛?”
  “是的,牛喜欢草。有时候降落很困难,因为牛群正在吃跑道。”瓦尔德无意中带着几分幽默说。
  “他们不能把牛赶走?”
  “如果知道你要去,他们可以把牛赶走。但那里没有电话。”
  “没有电话?”
  “没有!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么说我不能先飞到潘特纳尔,然后再租条船去找印第安部落?”
  “不行。船都在科伦巴。向导也得在这儿找。”
  内特凝视着地图,尤其是那条向北部印第安人居住区蜿蜒伸去的巴拉卡河。就在这个流域的某个地方,在茫茫沼泽的中心,最好离河流近些,有一个上帝的仆人,她每天生活在和平、安宁的世界里,不需忧患将来,只顾默默地向她的会众传教。他得找到她。
  “我至少得飞越这一地区。”内特说。
  瓦尔德把第二张地图展平:“我能设法安排一架飞机和一个驾驶员。”
  “船呢?”
  “我正在想办法。现在是雨季,大部分船都没闲着。河水还在涨,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河流运输的高峰期。特罗伊选择在雨季自杀真是太绝了。根据事务所的调查,雨季从11月份开始,一直要持续到来年的2月份,所有地势低的地方和许多Fazenda都在水平面以下。我还要提醒你,”瓦尔德重新展开第一张地图,同时点上了第二支烟,“坐飞机也不是没有危险的。都是小型飞机,万一引擎发生故障,就——”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翻了翻眼珠,肩膀一耸,似乎一切都没指望了。
  “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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