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女人们 一一八

  “保罗,求你,要努力——”
  “好吧,明天,什么时候?”
  “如果萨拉——如果萨姆的堂妹来到这里——整天我都有空,任何时间都行。”
  “我上午排得满满的,查普曼要上电视,霍勒斯、卡斯和我受命必须观看。不过,午餐后——午餐后的什么时间,可以吗?”
  “我将等着。”
  保罗疲倦地笑了笑。“我也等着。”
  保罗走进维拉·尼普利斯用作门厅的那间小小的很雅致的房间时,接待处没有任何人。保罗绕过柜台走到信槽处,找到他的钥匙,随之注意到在他自己信槽的深处有块白色的东西,他伸进手去,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用笔写着他的名字,那歪斜的书写笔迹很令他眼熟。
  这倒奇了,保罗在返回门厅时撕开了那个信封。他抽出一信封,展开它,注意到信纸用的是旅馆的信笺。他向下瞥了一下署名。慢慢地,他开始读起来,不久,他很快就读完了。
  读完之后,他意识他那只拿着信纸的手在抖动。他五脏六腑中所形成的麻木通过他的整个系统,现在像雨伞一样打开了。
  “喂,拉德福特先生——”
  保罗向身后瞥过去,只见那个值夜班的职员回来了。这人的相貌,样子像吉瓦罗的畏缩脑袋,一副老奸商的神色。
  “我正在告诉记者——他们都在酒吧间等候——查普曼博士和警察仍在外未回,我肯定对此深感惋惜,拉德福特先生。
  这肯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那位米勒先生肯定是位蛮不错的绅士。不过,人们不熟悉这些山路就不应该在上面行驶。我敢打赌,那处地段每隔几个月至少发生三起车祸。他们真应该采取点措施。我猜想,你肯定感到非常震惊。”
  “不错。”保罗说。
  “像我刚说过的,我感到十分难过。”
  “谢谢。”保罗说。
  这个职员开亮庭院里的灯,然后就忙着去算分类帐。保罗向门口走过去,在顶灯的光照下,重又拿起这封信,又读起来。
  亲爱的保罗:
  我刚做了件发狂的事,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在我上周会见的妇女中,有一个妇女使我大力气恼。她是个有罪的人。
  她已有孩子。我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她。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她,我想对她做爱,可她不干。她每天都在跟另一个男人睡觉。我盯着她。我记不起具体细节了。我强迫她做爱。她跌倒并死去了,这是个事故。不过,我能证明是出于事故的机会很校这个女人的名字叫萨拉·戈德史密斯。我要驾着道奇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最简便的方法或驶下桥,或驶下悬崖。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感到高兴。那个上帝可以从我的军人保险金偿还这辆车。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也不在乎是否因我的事将这个项目送进地狱去,因为,对性的这些所有的强调作法一点好处都没有。让他们将我火化。一年后很快就会与你们见面。
  卡斯·米勒
  六月七日
  保罗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叠好,拿在手中,继续站在门口,凝视着外面的游泳池。起初,卡斯最后遗言全部含意的严重性,并未渗到他的脑海里。他的注意力是在卡斯自杀身亡的这一事实上,它的突如其来令人难以接受。然而,事实确已存在,刚才已经被旅馆的前台职员所证实,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查普曼博士认领了一篮子骨头和碎肉。
  保罗记得,卡斯活着时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不过现在,卡斯已经不存在了,对死去的人只能讲好的,只能想他好的一面。这只是文明游戏中的组成部分。他想,你会喜欢每个已经死去的人,因为你活着,因此就有优越感,你喜欢他们,道理就像你喜欢穷人,残废人、少数民族和年纪很大的人一样,因为你高高在上,而他们却在下。公理就是公理,可怜、痛苦、迫不得已的卡斯。然而,遗言的严重性最终产生了震惊。可惨、痛苦、被强迫的萨拉,可怜的萨姆。
  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倒成了“上帝”。在一个陈尸所里,躺着卡斯·米斯;在另一个,或者在同一个陈尸所里,躺着萨拉·戈德史密斯。在单人牢房的铁棂子后面,有一个很快像他们一样死去的叫萨姆的肥胖生意人,然而在这儿,高高地站在那花花绿绿的山丘上的却是他,保罗·拉德福特,作家、科学家,手里握着有一张纸,一张可以将一个被判定死刑的心身已碎的人,释放到活人的、优越人的世界上来。
  起初,保罗没有注意驶向陡峭公路上来的那辆轿车。只是后来,当它转向贵宾停车处时,他才认出,这是辆黑白两色的洛杉矶警察的警备车,他看见查普曼博士出现了,他激烈地说着话,打着手势。那个坐在驾驶盘后面的人仍然没有动。不过,在后座上的另一个人,一个穿着便服的人,走出来和查普曼博士一起朝庭院走去。
  当他们走得更近时,保罗的手指捏紧了那封信,他作为“上帝”宣布了他的最后的圣旨:不错,我,保罗·拉德福特,手持这神圣的文件,郑重宣判:你,萨姆·戈德史密斯,可以获得一份生还的礼品,正因为这样,那么你,乔治·G·查普曼,必须接受这块死亡的头巾。以牙还牙,正是这无情的希伯来人的宣言。躺在厨房地板的萨拉将用查普曼博士报告的死尸在天平上维持平衡。
  他们从保罗前走过却没有看见他,查普曼博士谛听着那个大肩头的侦探在说话,保罗听到了一些片断。
  “……有关轿车的报告表明,没有内件损坏或者传动装置失灵的现象。不过,那些见证人坚持说那辆车突然急转弯。你能肯定他没有喝酒吗?”
  “只是在社交场合,社交场合下。他戒酒走到了极端。进行酒精试验,你就会——”“试验那些残存的部分吗?”
  他们走出保罗的视线,不过,他们显然停在走廊楼梯的下面。
  “呐,你必须记住我的话,”查普曼博士说,“米勒先生没有喝酒。”
  “你有没有什么理由相信他感到失望?”
  “恰恰相反,当我昨夜见到的他时,他非常快活。他正盼着回家去——到学校去,就是这样。”
  “呐,这倒把我难住了。没有刹车的痕迹,所以我不能说他是否失去控制或者甚至超速行车。我认为这是场车祸。”
  “我肯定这点。”
  “那是些危险的道路。有时候一只金花鼠或者一只草原犬鼠一下子窜出来,你本能地要避开它,而这时又没有路、没有余地,无处可去只有摔下去,好啦,查普曼博士,谢谢你。问你这些问题实在对不起。这是工作,你是理解的,例行公事嘛。你非常合作。”
  “我应该对米勒先生负责。”
  “真的,太糟啦,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要把事故报告打出来,明天送一份过来。”
  “谢谢,先生。”
  保罗仍然没有移步,注视着那个侦探慢慢地又从他前面走过去,顺原路走向警备车,并审视了一下手中的便笺。保罗抖抖身子,走进院子,查普曼博士走到楼梯的中途,保罗向着他喊。“博士——”“你来啦,保罗。”他快速地走下楼梯。“我一直在想法找到你。你听说过了,是不是?”
  保罗点点头。“听说了。卡斯告诉了我。”
  “什么?”
  “那不是事故。”
  他把那封信递给查普曼博士,查普曼博士连看也没看一眼便接了过去,他的眼睛一直在观察保罗脸上的表情。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卡斯的留言,扫视了一下,接着,亦如保罗所做过的那样,他又慢慢地重读了一遍。当他抬起来望着保罗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灰暗。
  “我不相信它。”他说。
  “这是事实,”保罗说,“有个名叫萨拉·戈德史密斯的今天早上被人杀死了。你可问问警察。”
  “那并不表明是卡斯干的。他有过精神病史,我们都叫以证实这点。他可能是听说过——就像那些逼供一样——便决定他想当个声名狼藉的人。”
  “为了自杀后去欣赏吗?”
  “他没有自杀。他是我们中的一员——”“博士,他一直很健康,就在这儿,与我们肩并肩地一起工作了这些月。我想,警察会把他的坦白看做事实。”
  查普曼紧紧地盯着保罗,带着某种渐渐增大的恐怖感。
  “警察——”
  “我怕会是这样。还有另一个人的生命会被牵连在内。警察正在将卡斯犯的罪定在戈德史密斯太太的丈夫身上,他们正在监禁着他。”
  查普曼博士无言地点点头。
  “这张留言将会使他获得自由。”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又点了点头。“我会将它处置妥当——”保罗伸出手,从查普曼博士的手中将那封信抽回来。“这封信是写给我的。我想,还是我来保管它为好。”
  “你打算怎么干,保罗?”
  保罗向着贵宾停车处望过去,查普曼博士也顺着他的视线向那边望。那个侦探已走到警备车前,正在敞开车的前门。
  “我打算把信移交给他们,”保罗说。
  “保罗,等一等——让我们不要——让我们考虑一下——”可是保罗已经迈着大步,飞速地走掉了。他急忙拦住警备车,连头也没回一下,他知道,盔甲中终于有了裂缝,他并不想看,现在不想看,永远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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