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第70章

  “你不再关心我了,”她接着说,“你现在做的不过是出于习惯而已。自从你结识了萝丝玛丽,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汤米对问题的这个方面不以为然,他断然插进来说:
  “你不理解尼科尔。你总是把她当病人看待,就因为她曾经得过病。”
  他们的话突然被一个美国人打断了。这个人面目可憎,喋喋不休,向他们兜售刚才从纽约运来的《先驱报》和《时代》杂志。
  “这儿什么新闻都有,兄弟,”他夸夸其谈,“到这儿很久了吗?”
  “别吵,走开!”汤米嚷道。随后,他对迪克说:“现在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情况。”
  “老兄,”那个美国人又搅和进来,“你以为我在浪费时间——可还有很多人不这么认为。”他从包里掏出一份发灰的剪报——迪克认出这是他曾见过的一份剪报。这是一幅漫画,画着成群的美国人带着满袋子黄金坐轮船蜂拥而来。“你以为我只是旁观者吗?哼,我才不是。我刚从厄斯过来,要参加环法自行车大赛。”
  汤米再次厉声叫道:“走开!”这才把他打发走了。这时,迪克认出这个人就是五年前在圣安吉斯大街跟他打过招呼的那个家伙。
  “环法自行车大赛什么时候到这里?”他冲着他后背喊道。
  “随时会到,老兄。”
  他乐呵呵地挥挥手走了,汤米的目光回到迪克身上。
  “她跟我生活要比跟你更富有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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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为法语。
  “请说英语!你说‘富有’是什么意思?”
  “‘富有’嘛,就是说她跟我在一起会更幸福。”
  “你们彼此不了解。而尼科尔和我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汤米。”
  “那是家庭之爱罢了。”汤米以嘲弄的口气说。
  “你要是和尼科尔结婚就不是那种‘家庭之爱’了?”越来越大的喧闹声打断了他的说话,此时只见先行车队蜿蜒而来,随后一大群不知在哪儿午睡的人跳出来,在人行道上排成长行。
  小伙子骑着自行车疾驶而过,满载着衣服上饰有精美流苏的运动员的汽车从街道上徐徐而行,车上的高音喇叭嘟嘟响着,宣告比赛的车队就要到达。几个穿着汗衫的厨师疯疯癫癫地站到了餐馆的门前,此时,自行车队出现了。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红色运动服的自行车手,他背后是一轮西下的夕阳。只见他用力猛蹬,在人群一阵阵欢呼声中,满怀信心地骑向目的地。接着一起出现的是三位车手,穿着褪色而滑稽古怪的服装,腿上又是汗又是泥,凝结成一块块黄疙瘩。他们一个个脸无表情,耷拉着眼皮,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汤米冲着迪克说,“我认为尼科尔要跟你离婚——我猜你不会从中作梗吧?”
  在第一拨赛车手过后,出现的是密密匝匝约五十余位车手形成的长长的车流,前后延伸足有两百码。一些车手面带微笑,有些羞涩,有些车手则很明显已经筋疲力尽,而大多数车手表情淡漠,精神不振。又有一些孩子跟着跑过去。后面过来的是几个满不在乎的掉队者,以及一辆载着受伤的和退出比赛的车手的轻型卡车。他们又坐回到餐桌旁。尼科尔要迪克采取主动,然而他看来愿意这么坐着,尽管他的脸只刮了一半,她的头发也只剪了一半。
  “你和我在一起不再感到幸福了,这不是事实吗?”尼科尔接下去说,“没有我,你又可以工作了——要是你不用再为我操心的话,你可以工作得更出色。”
  汤米急躁地走动着。
  “那么说没有用。尼科尔和我彼此相爱,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那好吧,”迪克说,“既然一切都已决定了,我想我可以回到理发店去了。”
  汤米想要说个明白,“还有几个问题——”
  “尼科尔和我会协商解决的,”迪克心平气和地说,“别着急——原则上我同意,再说尼科尔和我彼此了解,要是能避免第三者搅和的话,不会伤和气的。”
  汤米极不情愿地认可了迪克的逻辑,但一种根深蒂固的民族特性使他想尽量占得上风。
  “从现在起,咱们把话说个明白,”他说,“我是尼科尔的保护人,直到一切妥善解决。要是你利用和她住在一起的便利,行为不轨,我不会放过你。”
  “我从不跟冷冰冰的人亲热。”迪克说。
  他点点头,转身朝旅馆走去,尼科尔瞪着大眼睛目送着他。
  “他的教养还真不错,”汤米承认,“亲爱的,今天夜里我们能在一起了吧?”
  “我想可以。”
  这事就这样发生了——好像演出了一幕短剧。尼科尔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猜透了,她明白,自从发生了那瓶樟脑涂药的事之后,迪克就把一切预料到了。不过,她还是感到快乐和兴奋,她要把一切都告诉迪克的这一古怪的小小愿望很快烟消云散了,然而,她一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它成了一个黑点,最终混入夏日的人流之中。
  12
  离开里维埃拉的前一天,戴弗医生整天都跟孩子们在一起。他不再是个满脑子奇思异想的年轻人了,所以,他要把他们珍藏在心里。孩子们被告知,今年冬天他们要和他们的姨妈住在伦敦,过些日子他们就可以去美国看他。没有他的同意,不能解雇照料他们的那位姑娘。
  他颇感欣慰的是,在他的教育下,小女儿很懂事——而对儿子,他不是很放心。他一直为他对这个老长不大、老要依赖别人、老离不开大人的小男孩煞费苦心的教导感到不安,但当他要跟孩子们说再见的时候,他真想把他们的漂亮脑袋从脖子上取下来,一连几小时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拥抱了老花工,六年前黛安娜别墅最初的花园就是这位老花工整治出来的。他吻了吻帮助照料孩子的那个普罗旺斯姑娘,她跟随他们差不多有十年了,她跪倒在地哭了起来,迪克急忙把她拉起来,给了她三百法郎。届科尔睡着不起床,这是早先说好的——他给她留了条子,还给巴比·沃伦留了条子,巴比刚从意大利撒了岛过来,住在他们家里。迪克从有人送给他们的一只高六英尺,能装十夸脱白兰地的酒瓶中倒出一大杯酒来,痛快地喝了下去。
  随后,他决定将行李送到戛纳车站,他要最后去看一看戈赛海滩。
  当尼科尔和她姐姐那天上午到海滩的时候,那儿只有一个早到的孩子。一轮白晃晃的太阳,融进了一片白晃晃的天空,在这个无风的日子里,放射着万道金光。侍者们在往酒柜里添送冰块。一位美联社的摄影记者在一顶歪斜的遮阳篷下摆弄照相器材,每当有脚步声从台阶上下来,他都要飞快地抬头看一下。其实他期待的人清晨刚服过安眠药,正在旅馆拉上窗帘的房间里呼呼大睡哩。
  尼科尔来到海滩,看见迪克穿戴整齐地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她忙退到更衣帐篷的阴影里。不一会巴比过来同她坐在一起。
  “迪克还在那儿。”
  “我看见他了。”
  “我想他或许要把这儿当作美味佳肴带走呢。”
  “这是他的家——可以说,他发现了这块沙滩。老戈赛总说他的一切多亏了他。”
  巴比看着妹妹。
  “我们那时应该让他继续他的自行车旅行,别去打搅他,”她又说道,“人一旦被投入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就会像丢了魂似的,不能自制,不论他们如何有模有样。”
  “六年来,我觉得迪克一直是个好丈夫,”尼科尔说,“自从有了他,我从来没有吃过苦遭过罪,他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不受任何伤害。”
  “这要归于他受的教育。”
  姐妹俩静静地坐着,尼科尔身心疲惫,思绪杂乱。巴比在考虑要不要嫁给最近一个看上她金钱而向她求婚的人,这人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哈布斯堡王室①的成员,然而巴比不愿因此大伤脑筋。这类事她经历多了,不过大同小异罢了,因而,随着她容颜渐老,谈及婚姻倒比婚姻本身来得更重要,在讲述过程中,她的情感倒是表现出一种最真实的存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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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欧洲最古老的王室家族,其成员从1273年到1918年当过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奥地利、奥匈帝国的皇帝或国王。
  “他走了吗?”尼科尔稍后问,“我想他坐的那班火车中午开。”
  巴比抬头看去。
  “没走。他在上面的平台跟几个女子说话。不管怎样,现在人这么多,他看不见我们了。”
  然而在她们离开更衣帐篷时,他看见她们了,他一直望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再次消失。他同玛丽·明盖蒂坐在那儿喝茴香酒。
  “那天晚上你帮助我们时,你又是你过去的那个样子了,”她说,“只是到后来,你对卡罗琳太生硬了。你为什么不能始终和蔼可亲呢?而你是能做到的呀。”
  在这一场合,由玛丽来给他提出忠告,迪克觉得颇为发噱。
  “你的朋友仍然喜欢你,迪克。只是你喝多了就对人讲些粗话。今年夏天我可花了不少时间来为你辩解。”
  “那可是埃利奥特博士①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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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可能指美国教育家,曾任哈佛大学校长的埃利奥特(C.W.Eliot,1834-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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