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风流 一二八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如果伏朗热把你当作稻草人,你就实际上什么也领导不了。”
  “他对我相当信任,毫无私心地向我推荐了这一职位,可你认为这不可信!”
  “你真幼稚!伏朗热还没有胆量亮出他的名字,他指望幕后指挥你。”
  “噢!你呀总自以为十分能干,因为你总在扮演厚颜无耻者的角色。不过恶意也会让人瞎了眼睛的。伏朗热,那可是个人物。”
  “那是个混蛋。”她平声静气地说。
  “确实,他是做了错事。可较之于会犯错误的人,我更喜欢已经犯过错误的人。”朗贝尔气恼地说。
  “你是想指亨利?我从来不把他当作英雄,可那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他过去是的,但如今正被政治和他自己的公众形象所吞噬。”
  “我倒认为他是胜利者。”纳迪娜以不偏不倚的口吻说道,“他不久前写的那部剧本,是他写得最成功的一部。”
  “啊,不!”朗贝尔说,“我觉得那部剧本很可恨。那是一种有害的行径。人死了就死了,让你们安息吧,没有必要激起法国人之间的仇恨……”
  “恰恰相反!”纳迪娜说,“人们特别需要让他们的脑袋再清醒清醒。”
  “一味纠缠于过去,这无济于事。”朗贝尔说。
  “我不容许忘记过去。”纳迪娜说,接着声音生硬地又补充了一句:“宽恕、宽恕,我对此可真不理解。”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变得这么残酷?”朗贝尔问道。
  “要是我是个男人的话,我会跟你一样。”纳迪娜说。
  “我就是不愿干罢了,要无端地谴责别人,那岂不容易。”他说。
  “算了!”她说,“这方面永远都谈不拢。我们去睡觉吧。”
  出现了一阵沉默,朗贝尔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道:
  “我相信伏朗热定会办成大事。”
  “我看靠不住。”纳迪娜说,“反正我看不出这与你有何相干。领导一份几乎不属于你的不值一提的小报,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以稍显诙谐的口吻问道:“那你是否认为我永远都办不成什么大事?”
  “噢,我不知道。”她说,“我才不在乎呢。为什么就非要去显得了不起的样子?”
  “让我当一个任你为所欲为的乖小伙子,这就是你对我的期望?”
  “我不期望什么,只要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话声充满深情,可是这显然意味着她拒绝说出朗贝尔希望听到的话语。他坚持追问,声音中带着几分狂躁:“我到底是何种人?你承认我有何能耐?”
  “你就知道做蛋黄酱,”她笑呵呵地说,“还会开摩托车。”
  “也会做其他事,这我不说。”他冷笑道。
  “我讨厌你庸俗的时候。”她说。
  她响响地打了一个呵欠。“我去睡觉了。”砂砾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接着耳边只听到花园里那经久不息的蝈蝈协奏曲。
  我久久地听着蝈蝈的鸣奏,多么美妙的夜晚!天上的星星一颗也不少,地下的万物一点儿也不缺。可是,在我的心底却出现了无边的空虚。刘易斯又给我写了两封信,比在第一封中对我说的要中听多了;但是我愈感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人,他内心的悲伤便愈加沉重。我也同样感到悲伤,可这却不能使我俩贴近。我低声地呼唤:“您为何这么遥远?”只听到他的回声:“您为何这么遥远?”而他的声音充满责备。因为我们已经天各一方,所以一切都使我们疏远,哪怕我们为重新相聚所作出的种种努力。
  可是纳迪娜和朗贝尔完全可以把他们的爱情升华为幸福。我为他们的笨拙感到气恼。这一天,他们原说定白天和夜里都要去巴黎过。午后不久,朗贝尔走进小屋,身着一套雅致的法兰绒西装,系着讲究的领带,纳迪娜躺在草坪上,穿着一件脏乎乎的碎花裙子,一件棉衬衣和一双肥大的拖鞋。他有些生气地对她嚷叫道:“快点儿去准备准备!我们要赶不上汽车了。”
  “我跟你说过我想坐摩托车,”纳迪娜说,“那要有意思多了。”
  “可我们到时会脏得像把烂梳子,再说经过一番打扮还去骑摩托,太可笑了。”
  “我不打算打扮了。”她不容置辩地说。
  “你总不会穿着这身衣服去巴黎吧?”她没有答腔,他遗憾地求我作证:“瞧,多遗憾呀!要是她不是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她完全可以修饰得风度翩翩!”他以挑剔的目光仔细审视着她:“更何况这种落拓不羁的样子对你一点都不合适。”
  纳迪娜总觉得自己丑,往往出于恼恨而不屑梳妆打扮。她对穿衣打扮如此愤恨,以致谁也想象不到实际上她对有关她外表的任何评论有多么敏感。她脸色一沉,“要是你需要一个从早到晚就会打扮的女人,那你就另找对象。”
  “穿一件洁净的裙子又用不了多少时间。”朗贝尔说,“要是你总是搞成这副野人的样子,我可无法带你到任何地方去。”
  “我用不着别人带我。你以为我想勾着你的胳膊到那些有侍应部领班和贱女人侍候的地方去炫耀?去你的吧?要是你非要扮演唐璜的角色,那就去租一个时装模特儿陪你去。”
  “到一家规矩的夜总会听听优美的爵士乐,我看这没有什么让人厌恶的。您觉得呢?”他问我道。
  “我想是纳迪娜一点也不喜欢跳舞。”我小心翼翼地说。
  “要是她愿意,完全可以跳得很好!”
  “问题正是我不愿意。”她说,“到舞池里去当猴子,我才不乐意呢。”
  “你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感到乐意的。”朗贝尔说道,脸上显出了几分怒气。“只要你诚心,穿衣打扮、出门游玩,你都会乐意的。人们都说‘我不乐意’,可实际上都在撒谎。我们都是些禁欲者和伪君子。我在纳闷这到底是为什么。喜欢漂亮的家具、美丽的衣服,喜欢奢侈和玩乐,为什么这就有罪?实际上大家心里都喜欢。”
  “我向你发誓,我对这些毫不在乎。”纳迪娜说。
  “瞧你说的!真有意思,”他带着某种令我感到局促不安的情绪说道,“人总是要摆架子,又总是要自我否定,想哭时不能哭,想笑时又不该笑,想干什么都不能干,想考虑点儿什么也不行。”
  “谁禁止您了?”我问道。
  “我不知道,反正这是最糟糕的了。我们大家都在相互欺骗,可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所谓为纯真作出牺牲,可纯真到底在哪里?给我看看什么叫纯真!人们正以纯真的名义拒绝一切,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你想有什么作为?”纳迪娜含讥带讽地问。
  “你在讥笑,可这也是虚伪的表现。你对成功比你嘴里说的要敏感多了。你不是跟佩隆一起外出旅游的嘛,若我也是个人物,你准会换一副口气跟我说话。谁都羡慕成功,谁都爱金钱。”
  “你是在说你自己。”纳迪娜道。
  “人为什么就不喜欢钱呢?”朗贝尔说,“要是大家都这样的话,岂不谁都成了有钱人。算了吧!你去年得到一件裘皮大衣不是很得意嘛;你巴不得去周游四海,都快想死了;要是你一觉醒来成了一个百万富翁,你准会高兴得不得了,只是你决不会承认罢了:你害怕显出你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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