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归谈,可决说服不了任何人。”
“跟别人,你谈得起劲。”纳迪娜声音突然变得尖刻起来,说道,“可跟我,你从来就不乐意,我猜想是因为我是个女人的缘故吧。女人,只配亲嘴。”
“我每天都用到了扯淡上。”他说,“要是你知道这最终会腻烦透的。”
确实,若对樊尚或朗贝尔,他决不会推脱,可是,纳迪娜跟他们一样需要帮助。可惜对她不利的是,亨利死死记住了这一点,那就是若帮女人一次忙,无异于赋予她一项权利。她们往往把一件微不足道的赠品当作一种诺言。为此,亨利始终戒备着。
“我想,即使你入了党,你也在党内呆不了多久。”他鼓了鼓勇气说道。
“噢!你知道,你们那些知识分子的重重顾虑,那可不会把我吞吃掉。可以肯定的是,”她充满激情地说,“假使我入了党,当时在葡萄牙见了那些饿得要死的孩子,我心里不会那么内疚。”
他保持缄默。对,一劳永逸地彻底摆脱内心的一切悔恨,确实颇有吸引力,可是,假如仅仅为这一点而入党的话,那必定失望无疑。
“你在想什么?”纳迪娜问道。
“我在想如果你真渴望入党,那就请去入。”
“可是你,你宁愿呆在革命解放联合会,也不愿加入共产党?”
“我为什么非要改变主意?”亨利反问道。
“那么,你认为当一个共产党员,这对我是好事,而对你就不然?”
“有许多事情,在他们那里我可忍受不了,要是你能忍受,就去吧。”
“瞧你,不愿谈吧!”她说。
“我是在谈呀。”
“口头上这么说说而已。你跟我在一起好像不耐烦透了!”她嗔怪地补充道。
“噢不,我才不烦呢。可是,今天晚上,我真的昏昏沉沉的。”
“你一见到我总是昏昏沉沉的。”
“那是因为我见你的时候总是晚上,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别的空闲时间。”
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纳迪娜开口说道:“听我说,我要向你提点要求,可你肯定会拒绝的……”
“什么?”
“你下一个周末跟我一起过。”
“可我不能。”他说道。仇恨再次涌上他的胸口,他渴望这个躯体,她拒绝了他,可却一个劲地要求给她时间,给她关心……“我完全知道我不能。”
“因为波尔?”
“正是。”
“一个男子汉怎么就能一辈子当他再也不爱的女人的奴隶?”
“我从来就没有跟你说过我不爱波尔。”
“你怜悯她,可你满怀悔恨。这套感情的把戏,是多么卑鄙。要是再也没有兴致去见别人,那就拉倒,干脆点。”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任何时候都不要求任何人帮任何忙。”他傲慢地瞅了她一眼说道,“只不过当别人回答你‘不行’的时候,千万别生气。”
“如果你不唠唠叨叨地跟我大谈你的什么职责,而坦率地告诉我说‘我不想跟你一起度这周末’的话,那我不会生气的。”
亨利淡淡一笑。“不,”他心里想,“她要求说实话,就乖乖地实话相告。这一次,我才不上这种坦率把戏的当呢。”亨利高声说道:“假设我坦率地跟你这么说呢?”
“那你根本用不着跟我说两遍。”
她一把拿起桌上的坤包,猛地一合。“我才不是蚂磺一类的东西。”她说道,“我才不想缠着你不放呢。另外,你放心好了,我并不爱你。”她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他片刻:“怎么会爱上一个知识分子呢?你们的心脏换成了天平,尾巴尖上长着个小脑。实际上,”她下结论道,“你们都是些法西斯分子。”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你们对人从来不一视同仁,只凭着你们所谓的良知指使别人。你们的慷慨,就是专横,你们的公允,就是自负。”
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一点也不生气。她站起身来,干脆地冷冷一笑:
“噢!别这副受气包的样子。你见我感到厌烦,实际上,这也并不怎么让我高兴。没有什么闹剧可言,大家相遇了,交谈交谈而已。没有什么积恨。”
她消失在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亨利要求结账,他对自己颇为不满:“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凶?”她常惹他生气,可他还是挺爱她的。“我动不动就生气。”他独自思忖,“一切都惹我恼火:准有什么东西玩不转了。”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这不足为怪:他整日价干的都是些自己不愿干的事情,从早到晚活得都不顺心。“我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乍一看,他在解放后所制定的那个恢复战前生活、用新的活动丰富这一生活的目标,并不显得怎么雄心勃勃。他满以为自己可以领导《希望报》,同时在革命解放联合会做事,而且并不因此而放弃写作和幸福的生活:可他未能做到。为什么?并非是时间问题,若他真的坚持,今天下午完全可以想办法到街头漫步或去马尔科尼饭店。就是眼下,他也还有时间工作,可以向侍者要点纸张,可这一念头让他感到恶心。“古怪的职业!”纳迪娜常这么说。她言之有理。
名士风流 六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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